「呃,好,谢谢。」柳临望着眼前的怪警察,踌躇了一会儿便跟上那抹蓝色的背影。
柳临瞥了一眼角落被銬成一排的黑衣年轻人,各个双眼充血,凶恶煞,头发有蓝有绿,瞥见到魏馀生走过去的瞬间,还不忘狠瞪了几眼,像是随时会衝出来的恶犬。就是柳临有些距离都能感觉能眼中的阵阵杀意。
不消几分鐘,柳临被带到一个位在警局深处,类似休息室的空间。简单的空间里只有沙发茶几和饮水机,死白的日光灯管让人眼睛有点发酸;魏馀生让柳临坐在沙发上,自己则从茶几上拿了两个空杯子走到饮水机旁边。
「要喝茶或咖啡吗?还是喝水就好?」
「喝水就好了。」柳临望着对方手臂上的纱布,心里闪过些许揣测。再看着对方的年轻脸庞,以及那抹从来没有消失的微笑,让柳临一点也不觉得对方是警察,而是大学里专门搞活动的那种活泼大学生。
「还是学生?」
「欸?嗯,大学三年级。」柳临猛然回,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搭话。
「这样啊,大三都很忙呢,毕竟是准备毕业的时候。」魏馀生看着饮水机下的杯子渐渐被盛满「那个医院落跑的小弟弟呢,他是你的谁啊?」
「他是我哥……」柳临的笑容转为尷尬。那时柳临一听自己的哥哥捲入枪击案还搞失踪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担心,先是有些惊讶,接着只觉得满肚子怒气被点燃,亦很不爽自己大半夜还要来警察局帮某个浑蛋擦屁股。
早先接到警察局电话的时候她简直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打着风水师名义骗钱的事情东窗事发;事后才知道是那个浑蛋哥哥闯祸,柳临还真是哭笑不得。
「喔,那个叫柳昊的小弟弟是你哥啊?他真的超厉害的!」将一杯温水放在柳临面前,魏馀生便逕自走到对面的沙发坐下「竟然能在被警察和黑道包围的状况下扛着一个成年人落跑,我真的很想问你哥是特务还是什么,是我都没那个胆量这么干欸!」
落跑?柳临望着一脸佩服、差点没对着自己比个讚的年轻警察,心里却只有无限尷尬与怒火「呃,他怎么落跑的?」
魏馀生耸耸肩,语带佩服地娓娓道来「趁着我们忙着把外面那些人捆一捆塞进警车的时候,小弟弟就不见了。你哥啊,他就是从我队长手里溜掉的,所以我家队长到现在还在里面挨骂呢!」
柳临一听,按着开始阵阵发痛的额际。
「话说怎么就你一个来,父母呢?」虽然柳昊已经成年,但在魏馀生的认知中家属的基本款应该是父母才对,会道歉的是父母,会大闹警局的也是父母,至少他很少看过只有旁系亲属到场的。
「我爸妈……」柳临正张嘴,休息室的门就被喀嚓一声打开了。
「呦,陈大哥!」对面的魏馀生旋即站了起来,对着站在门口的男人打了声招呼。
一个穿着深色制服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板着一张有些沧桑的脸孔,眉头都被蹙出一条沟壑。那警察用刻满岁月痕跡的双眼瞥了柳临一眼,凛然的眼让柳临瞬间肃然起敬,下意识地向对方点头示意。
警察却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凝视着柳临,接着顿了顿,才用低沉的声音问「你是柳临?」
「呃,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柳临怔怔地回应,望着对方的脸,却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我姓陈,是医院一案的负责人。」陈大哥掩上身后的门,向柳临拉起了一个微笑,那笑好像瞬间驱散了他脸上的沧桑,立刻让整张脸柔和了起来「这次会麻烦你过来是因为你的哥哥柳昊的事情。如你所知他现在失踪了,考虑到他是案件重大关係人,我们希望他到案说明,也希望你能以家属的角度提供一些情报,像是可能的藏匿地点之类的。」
「抱歉,这我还真的不太知道。」柳临冷笑了一声,暗忖要是知道自己第一时间就是衝过去揍人了「我哥他离家整整四年,而且是突然失踪的,什么都没留就不见了,也不曾跟我联络。中间他做了什么、去了哪里我都不知道。」
自从四年前某天,那个名为哥哥的生物捲走柳临的微薄存款搞失踪之后,这个叫做哥哥的名词就彻底从柳临的认知中消失了,柳昊这个名字成了浑蛋的代名词,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唯一血亲。四年之间他好似人间蒸发,一点风声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闹进警局也从未发生过。因此,很讽刺的,这是时隔四年柳临第一次听到自己那个哥哥的消息。
陈大哥沉吟了一下,自胸前口袋抽出手机,开啟录音程式「那你知道除了你哥,还有另外一个住院患者被他带走吗?」
「呃,我没有看新闻,所以不太清楚。」毕竟柳临刚刚还在欧巴桑家里扯些什么朱雀之类的屁话。
「这样啊,因为根据医院提供的资料,你似乎认识那名患者。」
柳临顿了顿,疑惑地蹙起眉头,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自己有哪个熟人在住院的,她的熟人根本屈指可数,更别说朋友什么的。
陈大哥瞥了一眼满脸疑惑的女孩,继续补充道「是一个昨天才被送进去的患者,医院那边表示你今天早上好像还去看过他,记得吗?」
昨天被送进去?今天早上才看过?柳临的脑中慢慢浮现出那张像女人一样的苍白脸庞。
柳临望着眼前两名警察,心说妈的不会这么凑巧吧?
*
四年前,那时柳临正是为人生另一个阶段焦头烂额的时候,父母早逝的家中,除了父亲留下的小破公寓,什么都没有。那时未成年的她还没有那个胆子在外面招摇撞骗,每一餐都必须靠着打工慢慢挣;虽然存钱速度慢,但好歹在当时对她来说亦是靠着漫长的时间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回家的路上,她握着油门煞车,眼前的夜街却只是在眼前晃过,满脑子都是那个浑蛋哥哥的事情。在她印象中,柳昊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了,当时他高中一毕业就没继续读下去,据他所述似乎是找到了一个稳定的工作,至于具体而言在做些什么柳临亦不是很清楚。
高中时代的柳临早上六点出门晚上十点回家,到家之后还要坐在书桌前瞪着天书一样的课本参考书。那段时间她就很少和柳昊见面了,她只知道有时哥哥会在大半夜出门,有时返家的时候会看见他满脸倦容睡在沙发上。
她以为这样平稳又有点寂寞的日子会顺顺地过下去,直到某一天,那时也和现在一样是个又冷又湿的雨夜,她连续三天回家都没见到手足的影子,事情终究不对劲了起来。拨了电话、手机亦永远是无人接听的讯息在等着自己,而在那时,她也发现自己唯一的精食粮——那本破旧的,小小的存款簿上的数字竟然归零了。
归零的数字、死寂的破公寓,以及不翼而飞的提款卡,对那个时候的她而言宛如晴天霹靂,直到现在柳临都忘不了当时的绝望和愤怒。她将机车停妥,吸了口湿冷了凉气,柳临告诉自己,虽然不知为何久无风声的浑蛋哥哥突然现踪,但如今她是她,他是他,柳临绝不允许对方再次打破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稳生活。
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灰暗的楼梯,点点雨珠不断从每一层楼的灰濛气窗溜了进来。她一面盘算着待会要洗澡然后鑽进温暖的被窝,一面掏出被体温暖过的钥匙,下意识地插进门把下的孔洞——
喀嚓!忽地,柳临的手还未碰上铁门,厚重的不銹钢门却自己弹开,漆黑的门缝不断扩大,在雨夜中发出鬼片会有的咿呀声。柳临望着门缝里那浓烈的黑,提着钥匙的手滞在空中,一股寒意爬上背脊。
不会有这种事吧……脑中浮出诸多臆想,柳临看着门缝另一边,那一片漆黑的客厅一隅。她深吸一口气,提着心脏,躡手躡脚地穿过门缝,凭着印象中的家具位置,摸进一片漆黑的客厅。
忽地,柳临感觉到自己脚边踢到了一个有弹性的东西,她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往下看,晦暗的视线中,她隐约看见脚边躺着一隻裸脚;看见脚的瞬间她差点叫出声,又立刻摀住自己的嘴。
柳临顺着脚往上看,看到小腿、大腿,腿上有些莫名的伤痕;旋即她看见一个年轻男人靠在沙发边,双眼紧闭,胸口缓慢却又规律地起伏;男人一头橘发就是在黑暗中也十分显眼,橘发下的那张脸庞却掀起了她脑中的各种回忆与情绪。
恐惧瞬间烟消云散,柳临在看见那张脸的瞬间,好不容易抚平的慍怒滚了上来,下意识地一脚踹了上去。
「呜!」靠在沙发旁酣睡的柳昊猛然惊醒,整个人跳了起来,接着摀着发疼的肚子在地上蜷成一团,眼角馀光见柳临正满脸冷酷地抬起脚,连忙伸手道「等、等一下!先暂停,我是你哥哥啊!」
「给我滚出去。」柳临居高临下地望着缩在沙发边、一脸痛苦的柳昊,冷冷地瞇起眼「不然就等着被我一脚踩死。」
「等一下,你好歹也听我解释吧?」
「我不想听你说话,出去!」
「等一下,停脚啊,我是来还你钱的!」柳昊一面摀着肚子往旁边挪,望着亲妹妹那张充满慍怒的冰冷脸上明显踌躇了一下「我、我是来还你钱的,真的!你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柳临望着对方,放下脚,冷哼一声,将肩上的背包摔在沙发上。客厅被打亮的瞬间,柳昊瞇起眼望着对方头也不回地遁入厨房,松了一口气,遂按着冰冷的地板爬了起来,虚脱似地跌坐在沙发上。
接着有好一段时间,整个小公寓充斥着尷尬的寂静,外面的杂遝雨声更显屋内的死寂,时不时厨房会传出拼拼乓乓的声响。柳昊环视着这幢怀念又陌生的小公寓,双眼尚未适应客厅内的黄色光线而有些发涩;他发现墙壁上的壁纸换了个顏色,家具有些也被汰换掉了,角落不再有堆满陈年杂物的小山……柳昊像是参观某个艺术品一样,小心翼翼地望着四周的一切,深怕自己遗忘了某个细节。
「傻笑什么?」忽地,柳临的声音从耳边飘过,接着她端着碗冒着蒸腾热气的泡麵在茶几另一边席地而坐,抬头瞪了他一眼「钱还完就滚出去。」
「你都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没有,没兴趣。」
「还真冷血欸——不过当年不告而别是我的错,我道歉。跟你说我有苦衷的话,你应该很难相信吧?」
柳临没有回应,只是低头吃着麵;柳昊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兀自说下去。
「钱我会一分不差地还你,但如果你要一份解释……抱歉,现在还不行。」柳昊顿了顿,望着眼前身形有些抽高的妹妹,尷尬地笑了一下,转移话题似地道「呃,不过你还真的是长高了欸,这有比我高了吧?我当年还没想到你能长那么高。」
「你是白痴吗?」忽地,柳临放下碗,抬头冷冷地瞪着对方「你真的是完全没变欸,还是跟以前一样蠢。」
「呃,是吗?」
「你不懂吗?就是一张纸条也好,随便写张纸条都好!」柳临不自觉地提高音量,眉头全揪成一团「什么都没有,当年你什么都没留就跑了是想表示什么?根本没把我当回事是吧?现在又顏后无耻地跑回来,是想怎样,我到底是你的谁啊?这个家到对你还说底算什么啊?」
「……对不起。」柳昊望着那张满是情绪的脸,思索枯肠,最后只吐出这句话。
她低下头,短短的沉默却好像把整个空气给凝结了。过了良久,柳临忿忿地站了起来,一语不发端着碗遁入厨房,迅速整理一下,遂飞快地摔上房门。柳昊则坐在原地,低着头,房门摔上的巨响听在他耳里是如此刺耳,心脏好像揪了一下。
忽地,口袋里的手机嗡了一声,让他猛然回。柳昊掏出手机,小小的萤幕上跳出几个陌生讯息框。
「一切安好?」
柳昊望着那简单的问句,眨了眨眼,遂迅速敲进几个字「很好。」
很快地,几乎是在讯息泡泡发出去的同时,另一串地址直接发了进来,什么都没说,只有一串地址和一个日期,这种突兀又简洁有力的讯息让柳昊不觉勾起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