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你以为你了解我吗?你其实和普通人一样平庸,又要凭着你的理解来评判我是嘛!你除了杀人还会做什么?黛丽尔(邵慈的雇主/丰腴女人)是我的未婚妻,她只是性格冲动,一时说了气话做了傻事而已,你敢真的杀我吗?哼,你们这行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个代号,敢不敢说你是谁?”
邵慈掰开保险,语气和缓地说:“达摩。”
“什么?毫无名气。哼,毫无名气,你该不会是个新手吧?噢,怪不得,你认得这个家伙吗?”贾勒斯将头摆向哈里斯僵硬的尸体。
邵慈说:“我时间有限。”
“哈哈哈!你千不该万不该杀了这个家伙,好吧,你不会觉得怪吗,我们家会花那么多钱雇佣一个老头当保镖?哼,他就是杰夫·哈里斯!嗯?你连他的名字也没听说过吗?哈哈哈哈,你可真的是菜鸟一个,他在黑白两道可都是一流人物,所有的职业杀手都要敬他三分!很快就有人来为他复仇了,你等着吧,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也难逃一劫!可是,如果你现在放下枪,投降,我就可以考虑保你一命……”
邵慈移动枪口。
“慢着,可是,我是说,她给你多少钱?我可以加倍……”
“咻——”
一枚子弹射穿了贾勒斯的左膝盖骨。
“啊啊啊——”
邵慈以食指贴嘴唇,贾勒斯立即忍痛将嘴巴双手捂住。
邵慈说:“你说的有点儿意思。不过我们时间不多。克洛艾蒂娜……”
贾勒斯的脸憋成了酱红色。
这时,哈里斯的上衣口袋里发出声音,有人在呼喊:“哈里斯先生,哈里斯先生!”
两分钟前,李瑞安——内部代号粉豹,法语名为埃瓦里斯特*,掌握了地道而流利的英、法、日语,虽然身为亚裔,却深得库纳姆的信赖——在城堡里的监控室与保安们吸烟聊天,他的黄色故事回味无穷,让大家敲桌鼓掌,兴奋地嚎叫起来。
只有一名戴金丝框眼镜的年轻人没有融入到这难得的轻松氛围中,他反复地抬头低头,似乎发现了什么异样。
“怎么了,小赛博杨?”笑得满脸通红的胖主管*拍拍他的肩膀,“你刚才听到埃瓦里斯特先生讲的笑话了吗?我可是笑得鼻涕都要流出来了!”
“那个,我发现哈里斯先生的呼讲机打开了,可是一直没有说话。”
“哦?那他正在跟谁对讲?在呼叫这里吗?”埃瓦里斯特(粉红豹)在嘈杂声中微笑着问。
“不,他好像打开的是广播模式,所有人都可以听得到。”赛博杨回答。
埃瓦里斯特说:“啊哈哈,这个老头又想搞什么名堂!”
主管这时夸张地模仿起哈里斯惯常的态语调:“我、我还要再强调一下……”
“哈哈哈哈!”众人笑个不停。
主管:“我只是老掉了牙,老得手抖,按错了……”
“噗啊哈哈……”众人笑得更厉害了,埃瓦里斯特也笑着附和他。
“唉,算啦,给我个呼讲机。”埃瓦里斯特说。
旁边一人连接至哈里斯的呼讲机后递给他。
“哈里斯先生?”,依旧听不到回复,埃瓦里斯特声音于是越来越大:“哈里斯先生,哈里斯先生!杰夫·哈里斯?你是不是误开呼讲机了?听到我说话了吗……”
有人小声说:“这自以为是的老头,手抖得抬不起枪,鸟抖得瞄不准洞,耳朵也聋得听不见啦!”
“哈哈哈……”
“真的是老了。”埃瓦里斯特摇摇头,“老爷还雇他来,能干嘛啊?”
“不过……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叫。”赛博杨的眼镜被擦得锃光瓦亮。
“你确定?”埃瓦里斯特问。
“好像是的……也有可能是听错了,声音有些小……”
“要不放大音量听听看?”主管问。
“不可。”埃瓦里斯特否定道。
众人一片寂静。
他以高深的眼色说:“这样和窃听有什么区别?你不是说他刚才去找贾勒斯少爷了吗?那么现在他也应该早就到达贾勒斯少爷的休息室了。但愿哈里斯是无心按下的通讯键,如果谈话内容涉及到家族机密……”
“噢——”主管率先反应过来,赶忙说:“埃瓦里斯特先生您可真的是机敏过人!多亏您提醒,我们可从从来都没想过要打探家族里的事啊。噢对了,那是否应该立即切断哈里斯的广播通讯呢?”
“办得到吗?”粉豹问。
“没问题。”
“嗯,那就做吧。不然泄露了谈话内容,谁又能担待得起?”粉豹说。
主管说:“利尔克!你还等什么,听到了吗,快行动!”
粉豹低头思忖,补充道:“不过,你说,要是万一有个意外也麻烦啊。这样吧,哈辛奈德、克劳福德,你俩去趟四楼巡逻看看。”
他心里十分清楚,杰夫·哈里斯表面粗鲁蛮横,实际却是最为精明谨慎的男人,绝不会乱开通讯广播,更不会继而离开呼讲机,听不到自己大声的回复。除非心脏病突发,或者——已经被达摩所杀。
那么现在,达摩很可能已经顺利得手,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拖延死亡现场被发现,为达摩争取逃脱时间!可惜此时他并不清楚达摩的刺杀方案。
他曾听哈里斯说过城堡墙外的监控布置有漏洞,攀援高手有可能借此靠近贾勒斯的办公室或者电影播放厅,不过这个建议当时没有得到外行人的重视。按照常理,这个时间段贾勒斯不是在休息室就是在办公室。所以,他决定将保镖们首先引向休息室,而哈辛奈德、克劳福德上午的时候都见识过贾勒斯发怒的情形,即便按过门铃后无人应答,或许也不敢轻举妄动。顺利的话,多拖延一两分钟,有可能救达摩一命。
没想到克劳福德说:“可以看到哈里斯先生的位置吧!贾勒斯少爷现在也有可能在办公室啊。”
一人查过后回答:“啊,位置显示的确在办公室。”
粉豹说:“那就去办公室看看,不过问的时候注意礼貌,贾勒斯少爷最近脾气可能有些急躁。”
“好的。”
粉豹暗中揪心:“糟糕,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达摩。希望你听得到我刚才的呼叫,赶紧设法逃离,千万不要再留恋贾勒斯的私人电脑或者交易档案了!纵使你本领过人,乃至可以单杀杰夫·哈里斯,但这座城堡四周皆是宽广的空阔地带,被察觉后,光天化日之下孤身一人绝难全身而退。”
办公室内,贾勒斯紧咬嘴唇,双手捂住右膝,大汗淋漓,原地来回滚动:“呜呃啊……啊……”
邵慈走到哈里斯身体旁蹲下,从他深入西服的手中摸出对讲机,而埃瓦里斯特的呼叫早已停止。
他想了想,然后隔着衣物,尽力模仿哈里斯的口吻说:“sorry(英文:抱歉)。”随即关闭电源。然而这条信息并没有被监控室听到。
邵慈转过身,问贾勒斯:“可以说话了吗?”
贾勒斯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呼,好吧,呼——克洛艾蒂娜。等等,我承认的话,你会放过我吗?我是说,如果我忏悔的话,你还会杀我吗?”
邵慈没有说话。
“好吧,黛丽尔,我可以和她通电话吗?我可以现在就向她忏悔。”
“不。你这样说就行。”
“好的,黛丽尔,是我的错。克洛艾蒂娜的事都怪我,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向你道歉!”
“嗯。”邵慈将枪口指向贾勒斯。
贾勒斯汗毛倒竖!
“喂。哈辛奈德吗?这里是监控室,系统显示哈里斯的呼讲机已经关闭了。”
“收到。”哈辛奈德对克劳福德说:“老头子的呼讲机终于关上了。”
克劳福德说:“是吗。反正我们都快到了,还是去看看吧。”
哈辛奈德只好跟着他继续上楼。
“等等!”贾勒斯大喊。
邵慈怒目而视,贾勒斯赶紧用手挡住嘴巴,降低音量说:“不过我并不后悔!我不忏悔。虽然我知道克洛艾蒂娜是她的朋友,但其实我们两个早就认识了,七年前我和克洛艾蒂娜认识了,而且是生死之交!那个善良的女人,克洛艾蒂娜,教会我生命的真谛。先生,我并不是故意阻碍你完成任务,我只是希望你能听听我们两个的事情,只要一分钟,然后你再来做个评断。你也可以讲给黛丽尔听,她也必定会谅解我的!真的,只要一分钟就好!”
一边说,贾勒斯心底想着:“即便忏悔了,看来他也会一枪打死我!能拖延一分钟是一分钟!慈悲的上帝啊,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没想到,邵慈竟然真的默许了!
“您这是……您真的同意了吗?谢谢,太感谢您了!我、好的,我马上就讲……让我先理理思路,呃,好了,我想起来了,七年前,呃不,实际上是八年前。”贾勒斯边说边考虑着如何把故事延长。
“八年前,我只有十九岁,因为不满父亲的强制性的安排,还要躲避凶狠的哥哥的迫害,我离家出走……也可以说被赶出家门。
“被几个歹徒抢劫一空后,我变得身无分文。之前的朋友全都不肯帮助我,而我自己也没什么本事,整日乞讨挨饿。我痛苦、愤怒,受尽了屈辱,孤苦伶仃,后来又流落到米兰街头。但我发誓就算饿死也不会向家里求情,靠着教堂里的救济餐和偷窃度日,还好有个朋友偷偷塞给我一点钱,日子才好过一点,但我不争气,又沾染了毒品跟肺病,被房东赶出门……
“终于在一个冰冷的夜里,天上还下着雨,我的毒瘾又犯了,可是身体虚弱到爬都爬不动,饿得发昏,几乎就要饿死了。”贾勒斯讲得声情并茂,似乎是真的。
“是她,克洛艾蒂娜救了我,她把我拖进她家,一个又小又破旧的地下室,空气浑浊但很温暖。里面整齐排满了各种颜料和画具,很不容易才能挤得下两个人,夜里我一翻身就会打翻瓶瓶罐罐什么的。
“之后我才知道她竟然也是富商的女儿!但是为了追求艺术梦想离家出走只身来到米兰。我于是骗她说自己也是跟她相同的遭遇,为了艺术梦想,离家出走,但遇到了歹徒洗劫之后,只好把画具也卖掉了。”
邵慈在心里已是不耐烦。但有那么一瞬间,他发现贾勒斯似乎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恐惧和膝盖的痛苦,甚至忘记了求生,尽心尽力地回忆那一点一滴,西边的阳光照到他脸上,他的眼变得忧伤而迷离。
“我厚颜无耻地骗着她,利用我小时候从姑姑那边不自觉学到的一点艺术上的东西。没办法,我意识到必须要尽力留在她身边,几年前的米兰,有钱的人买【墨菲斯】,没钱的就只能与僵尸和瘾君子为伍,我恐怕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我也不敢出门,因为听到消息,哥哥为了斩草除根要找人秘密杀掉我!她真的很善良,我骗取了她的信任,水和面包她总是都分我一半……呜呜……”贾勒斯快要干涸的脸上再度流淌起泪水。
“其实她画得还不错,但心太软,卖不出好价钱,而且我们总是受到恶霸的欺凌。后来我的身体养好了,就帮她定价、偷偷出去卖画,日子也还竟然越过越好。本来可以更好的吧,但我私底下还是忍不住偷她的钱去买毒品,她应该也知道,却默许我继续那样做。我其实没患阳光病,只是单纯戒不掉毒品而已……总之,我们已经有钱可以租大一点的房子了,她也小有名气了,可是她却不肯听我劝,死活不肯离开米兰,还要继续忍受那些流氓的勒索!我想不通,每天和她吵个不停。事情就是那么巧,她刚开始要赶我走,家里面的人就找到了我,要接我回去。
“她就对我说:‘什么时候你不爱钱了,就来娶我吧。’
“当时我想说,我本来就不爱钱,而且我也不会娶她。
“回来之后,我一边继承了公司的事业,一边私下派人高价收购她的画作。但她察觉到之后,似乎就离开了米兰……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会那么蠢……我也没有继续找她,她并不漂亮,而我的身边名媛美女一大把。
“其实我当时爱钱。我后来意识到我这是天生的,骨子里的,难道有错吗?
“直到最近,我才有一种感觉……我想要见她。然后她就出现了,在黛丽尔身边。她改头换面,已经是相当成功的艺术家了,但还是打扮得那样朴素,装作不认识我。
“……其实我只是想告诉她一声,我也可以真的不爱钱了。
“……或者,我想亲吻她,拥抱她,和以前一样——”
“咻——”
邵慈的子弹射穿了他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