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豹望着他,有些吃惊,但浮在原地也没有跟随。
邵慈闭上眼睛漂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他觉得水质变得浑浊,光线刺眼,肺部有撕裂般的痛感。
当再睁开眼时,周围景观已经变得迷乱诡谲:视野正央一片巨大的梭形漆黑,漆黑之中分明立着一个人影;水里的能见度下降了,四周布满长颈植物,错杂的细长茎脉间还挂缠着不清不楚的白絮,扁薄的椭圆型叶冠像千百顶荷叶,背着光源,色彩不辨的身姿摇曳缱绻,又像极了向上浮动的可怕的水母群。
数不清的茎杆还是触手犹如地狱里遒劲的囚徒攀扯着黑梭,黑梭似远古星体一般拖着这些漫长的藤须平稳地缓缓移动。
邵慈意识到,自己离水面已经很近了。这乌黑的梭影是舟底,立在上面的人影正是船夫。
此时船夫的身体恰好挡住了太阳,邵慈开始仔细打量他的身形。光影穿过水面,边际浮动,但容易看出,相较于精练的上肢,船夫粗壮发达的下肢肌肉格外夸张。他似乎是个光头。并不的耀眼光芒从腋下跟胯下射出,整个身体呈现为光明下的剪影,阴影下的灰白。
越看越不简单。
这个御舟者体态沉稳,似乎也在注视着邵慈。在他轮廓之外约两条大腿宽处,又生发一层泛在的光晕,远远地附着他的脑首和肩膀,内沿整齐如似刨割,外沿四散不拘。两层光芒中间的暗影区便塑成巨大的瓷瓶形状,瓶肩挂在肩膀之上,瓶颈对应着拉长的颅影。
那精瘦的手臂凹凸有力,手握着理应是舟桨的黑影,似切割光芒的长剑!
邵慈心里念叨:“这难道是……”
——这里的水,涨涨落落。——
邵慈听到了什么,但那一定不是某种“声音”。他顾不得那么多,得赶紧浮出水面换气了,于是竟然迎着黑影向上游去。
——你真的知道你能闭气多久而不死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在我只要浮出水面。”他的肺越发难受。
他开始发力,但一抡一抡划开的距离似乎越来越短。
——时间太久,再要挣扎,为时已晚了!——
邵慈听到远处传来隆隆的低沉闷响。
——命中注定,汝今死于此。——
“为什么啊——”
短暂的沉默。
——触犯天条。——
“天条?什么是天条!你是谁?吗!”
——你不能违抗朕的旨意。——
“朕……”
水温骤然下降,邵慈眼前开始闪耀白色光点,视野渐渐昏暗。
没想到,无缘无故,邵慈的生命指征又濒临危险级别。卢雨雁慌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主动联络数量有限的队医。
——你不得靠近朕。——
渔夫抬肘,单手提起长剑,似乎对准邵慈的头颅。
“哼,你要动手我便不再怕了!”邵慈顶着痛感,伸出食指大喊,“管你是皇帝还是——那我究竟是要听命的,还是听你的!我的命让我活。”
水面就在眼前,邵慈铆足了劲儿,打算做最后一搏,同时凝留意着渔夫接下来剑头的动向。他心里有底:渔夫力气再大,自己也可用手臂横向格挡开,不致毙命;游出水面就有较量的机会。
——吾令大地倾斜!——渔夫之手没有下掷而是紧握长剑横向撑开,急顿。
隆隆声震撼席卷而来,仿佛旷世巨兽顷刻近身!
邵慈瞪大眼眶,浑身发烫,忍受着五脏六腑的振颤……
他看到下方泥黄色的沙尘浮涌,涡流回旋。
“难道真的是……海床倾斜了!”
海底倾斜又怎样呢?如此,再向上游竟然徒劳无功了!而邵慈已然辨不出方向。
他仍看得到梭形的漆黑的舟底,也看得到水面,但两者似乎不再是同一处方位。
看得到舟底和水面,但不清楚究竟哪个在哪边……在压倒性的惶恐中,他彻底失去了方向感和思考能力,头晕目眩。
“为什么处罚我呢?哦,大概是由于我擅自靠近他吧!”
到极限了。
邵慈被迫张开鼻咽,以舒缓肌肉与经的压力,换来最后的一股力量。但随着而来的是血腥的海水涌入呼吸道,灼烧般的剧烈刺激逼至生命极限。
他后悔了,但也别无他法。脊骨也开始疼痛,此刻只想要死去。
嘴里喷出成团的血雾,像极了乌鱼喷注墨汁。
他想象到自己的肺叶变成了千疮百孔的泡沫海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