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邦妮的心情并没有她来的好。竹雅鲜少看到邦妮露出这种表情,她一直是活泼又可爱的女生,总是把微笑掛在嘴边。也许就是这样的缘故,竹雅才不会注意到她面具下的心情,她难过至少也一个多礼拜了吧。竹雅现在才知道,原来就连邦妮这样的女生脸上也还是会戴着面具。
每个人都有面具,不管多么坚强的人都存在着,如果可以赤裸着与人交往,只能祈求对方的善意并不是来自于脸上穿戴的面具,否则少了面具保护的自己,会伤得很严重。竹雅的面具在舒苇面前摘下了,她豁出一切让自己赤裸,她不再是学校那个乖乖又认真的女生,儘管出了舒苇的房门之后又戴上了面具,但那短暂的歇息足以让她喘口气。
邦妮正慢慢褪去脸上的面具,一如往常喜感的笑容渐渐消失在竹雅面前。
爷爷的店在不远的边坡上,开在这里的书店离国小不远,自然会有小学生顾客,这不是文具店,是真真正正的书店,里面有专门卖给小朋友的参考书专区,也有图书,大眾小说更是不可或缺。除此之外有个更吸引人的地方。
邦妮与竹雅跨入店门,木头清香瀰漫整间书店,邦妮的爷爷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很惊讶看到邦妮,他满是皱纹的手拍着邦妮的背,很开心邦妮会来找他,邦妮则是抿着嘴唇,想要笑却又想哭的纠结表情。
竹雅简单的打过招呼之后就让邦妮和她爷爷独处,她自己穿过林立的书柜,鼻子嗅闻着老旧木香,她往书店的后面走去。
这里就是更吸引人的地方,后方角落有个露天的平台,落地窗外摆了三张小桌子,坐在这可以看向满是云雾的绿山,更远的地方甚至可以看到海上的几艘船影,蓝天与蓝海交织着山岳的深绿。
如果舒苇看到这里会不会开心?竹雅想着,他说他喜欢看书,这里的环境就连平常不怎么看书的竹雅也想坐在这,享受芬多精、茶香以及书本的共舞。
不过他应该不想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吧?
竹雅发现自己愈来愈常想到舒苇的事情,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于是她开始找寻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店里的书柜都很老旧,据说这间书店已经开了好几十年,从邦妮爷爷年轻的时候就开在这里了,拥有这个小镇第一间书店的殊荣。靠近露天平台的书柜很特别,这里的书没有很整齐地摆放,东倒西歪的,而且好几本书都已经发黄缺角,好像是个专门摆放旧书的地方。
竹雅翻了翻找不到她有兴趣的书本,所以又走回平台,坐了下来。
她看着风景发呆并不想要去拿手机,内心因为难得来到这么美丽的地方而不想破坏气氛,她不该滑手机。
摸索自己的包包,发现舒苇的书还在包包中,于是她把它拿出来看。舒苇推荐的书,竹雅多少有点好,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故事?竹雅想要藉此了解舒苇,就算只有一点也没有关係。
看完第一个篇章之后,邦妮终于来找竹雅,而专注于书中故事的竹雅压根儿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露天平台上洒落了夕阳,雾气也不在白皙,倒是增添了像是蛋黄般的色彩。
邦妮从后面抱住竹雅,笑嘻嘻地说:「你居然在看书?难怪今天午后没有下雨。」
邦妮看起来好多了,面具好好地戴上了。
「被这里的气氛影响,情不自禁就看了。」竹雅伸伸懒腰,「这种感觉也是挺不错的。」
「你在看什么?」邦妮好地看着竹雅收回包包的小说。
「没什么。」竹雅推开她,如果给邦妮知道这是舒苇借她的肯定又会一阵折腾。
「你最近真的很秘喔。」
「哪有。倒是你看起来比刚才好多了。」
邦妮点点头,夕阳照在她的微笑上面,让她婴儿肥的包子脸染上橙红色的红晕,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
「爷爷还是跟以前一样。」
「一样会说故事?」
「对啊!而且是很有意义的故事。」邦妮靠在露天平台的栏杆上面。
「是喔。」
「竹雅。」
「嗯?」
「我问了言序拒绝我的原因,虽然我很伤心但是我还是问了。他跟我说他有喜欢的人,当然那个人并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的朋友。」邦妮说:「他靠近我就是为了可以跟他喜欢的那个女生拉进一点距离,我是他与他的心上人之间的桥梁,所有的对话所有的互动都不是真的,他真正想要的不是与我的关係。」
竹雅默默地听着,看见一滴泪光消失在山坡下。
「他有跟我说他喜欢的人是谁,老实说我没有很惊讶,我隐隐约约也有察觉到,但从他口中听到真相时仍然很难受。他拜託我不要因为他的拒绝而破坏了关係,很自私的人对吧?」邦妮的脚越过栏杆在空中摆盪。「可是我也很笨,我答应他会把这件事当作没有发生过,我这才发现自己把他看的太重了。」
竹雅说不出安慰的话,自己之前也因为阿健而搞得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她说不出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命中人仍在等着你的这些屁话,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不是找不找得到的问题,这是一种内心最重要的一块被掏空的空虚感,而且能填上的只有那个人。
「不过,我很坚强的。看我这样可爱的女生,总有一天他肯定会发现我的好。」
「我也这么觉得,邦妮我支持你,在我眼中你们两个很配,该怎么说呢?你是兔子然后言序是熊,就跟小熊维尼一样。」
「不对吧?小熊维尼的兔子超讨厌维尼的。」邦妮笑着说:「我又不讨厌言序……应该吧。」
「我会帮你的。我不相信他没有对你动情。」
邦妮看着竹雅,一段时间之后才缓缓点头。
「嗯……」
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
「是你杀死我的。」
男孩的脸扭曲着,脱落的眼珠落在眼框外头垂到嘴角边缘,右手断成四块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层层堆叠,左手则不知去向,粉色肠子落在地上,倒出大片的黑色血液,他用早就脱落的下巴逼近,断裂的舌头却说出清晰的话。
「你杀死了我,为什么你还可以好好活着?」
身体大幅震动,舒苇睁开眼睛,从椅子上弹起。
他盯着电脑萤幕上的输入符号缓慢闪烁着。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被惊醒了,照理说只要他好好地写小说就不会再梦到他才对。
舒苇用颤抖的手举起杯子,喝下一口可以让他稍微清醒的水之后,储存了文章的进度并关上电脑萤幕。
手机萤幕亮着刚刚传来的讯息。
「我可以去找你吗?」
是竹雅传来的。
舒苇没有马上解锁手机萤幕,他看了看房间中唯一的窗户,外面已经暗了下来。
他犹豫着,最后回传给竹雅。
「帮我买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