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没有上锁,她把沾满灰的椅子踢开,蹲在这台老式电脑的主机前,按了许多次开机键,显示器还是黑屏。
十多年了,还能用才怪。她叹了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开,背后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她快步走到屏幕前,看着陌生的开机画面,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U盘插进接口。扬声器不知是积灰严重还是已经损坏,传出的声音全是失真的状态。
光是开机就花了十几分钟,尚迁迹透过门缝看着那面墙出,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和她的父母从来都没有拍过这样的照片。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大她三岁的哥哥,那他们拍这张照片的时候,自己已经出生了…不是吗?为什么她不在上面?那个时候的自己又在哪里?
亮起的屏幕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没再去管鼠标上的灰尘,慌忙打开电脑,在打开U盘文件前先入目的是一个占据了本机几乎所有内存的磁盘,红色的内存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没多想就好地点开了。里面的子文件是以年份命名的,从最上方的十八年前一直到最下方的十三年前,她随便点开了其中的一年,里面的文件名又变成了月份,到最后发现是完整的监控录像,详细到每一天的时间,但全都没有声音,画面也模糊得看不清人脸。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看起来像是医院,监控画面一共九个,分布在不同的房间和走廊,穿着白大褂的人在镜头下走来走去,怪的是,每个房间的画面里都看不到窗户。
她凑近到显示器前,发现其中四个房间里躺在‘手术台’上的不是什么动物,看起来反倒像个人,甚至于其中一个就是自己刚才在文件上看到过的那张照片上的人,因为她脸上的胎记十分好辨认。
心下无端升起一股恐惧,她拖动进度条,果不其然也在画面里看到了三个婴儿样的物体,被‘医生’抱在手里。
这些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的电脑里?
随着鼠标光标的移动,十四年前最后一天的监控记录也被打开,她察觉到这个地方的布局发生了变化,左上角的两个画面一片漆黑,原本躺在手术台上的四个‘病人’变成了三个,可不知为何,婴儿的数量多了一个,从那一小块像素看他的体型还是个新生儿,就那样被放在桌面上,什么保护措施都没有。
安静的书房内没有任何声音,眼前所见的画面如同一部哑剧,如果不是画面右上角精确到秒的时间如此真实,她一定会觉得这是出于恶作剧的重复剪辑。
进度条拉到那天的下午三点,走廊上的灯光忽闪忽灭,右下角的楼道画面更是直接熄了屏,房间里的人在某一刻突然全都往外逃窜,只有那三个‘病人’如同睡着了似的留在原地不动。
她的视线停留在那个新生儿的身上,眼睁睁地看着那样一个渺小又脆弱的‘物体’从桌角滚落在地,病床向他所在的角落滑去,随后那里的监控画面和楼道里的一样变成了黑屏。
她的视线移向来自右边另一个房间的实时画面,此时又有什么东西在天花板上掉落,直直砸向手术台上无动于衷的‘病人’,监控画面里的那一小块区域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她失地看着电脑屏幕上发生的一切,下意识地用指甲掐紧了手指。
这段视频确实是真实发生的,她知道那年的颐都发生了严重的地震。
显示器上原本的九个画面此刻已经黑屏了一半,本以为这段视频就会这么结束,下一刻走廊上的几人却又折返回房间,分别拿起容器里的三个一两岁的婴孩,其中一个的年纪似乎比另外两个要大上一岁。
与此同时,那个脸上有胎记的‘病人’忽然出现在了画面里,她站在抱着两个小孩的那个‘医生’身后,看不清她的手上拿了什么钝器朝那人挥去,只见身着白大褂的人连同他手上的婴儿下一刻就摔倒在地,旁边的‘医生’显然是发现了她的异常举动,放下手里的东西就朝她挥起拳头,她没有躲开,只是趴下身子死死地护住地上的那两个孩子,任由身后的人拳打脚踢。
监控镜头已经有了明显的晃动,这场事故在这一刻愈发严重,旁边悬空的仪器砸在那人瘦弱的后背上,她始终没有挪动身体。见她执意寻死,医生模样的人也不再管她,抱起边上另一个小孩就想逃离,没想到坍塌的石砖封堵了房门,走廊上的所有人都被掩盖在这一片残骸之中,红色的像素几乎遍布了所有仅剩的画面。
即使没有声音,画面模糊,屏幕前的人却觉得自己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大地的震感,弥漫在鼻间的血腥味和心底无端出现的压迫感。
随着‘医院’的灯光一盏盏熄灭,镜头所及的视野越来越暗,这段视频迎来了结束。
在电脑前呆坐了许久,尚迁迹这才想起来自己最初的目的是档案袋里的U盘,至于这段监控录像…就算是真的,反正也和自己无关。
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右手颤抖着去打开U盘里的文件,所幸只是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图片,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图片的主角自然是那张全家福上的小男孩,从他刚出生一直到会爬会走。有他在襁褓中的照片,有在沙发上抱着一只大狗的照片,有在操场上穿着球衣踩着足球的照片,也有在草原上戴着墨镜和朋友们搭着肩拍的游客照…每张照片上的他都对镜头笑得开朗又灿烂,年仅四岁的他似乎已经有了许多丰富多彩的经历。
尚迁迹滑动鼠标的指尖一顿,她不禁回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段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药的时光,而且她的姐姐走了,她的表妹也走了,她想她小时候的朋友就只剩下那只白熊公仔了。
最后几张照片是他和她的妈妈爸爸在一起拍的,和房门外墙上的那张是同一套衣服,她在其中一张上停留了许久,只见那个小孩坐在她妈妈的怀里摆弄手上的玩具,她搂抱住他的同时微笑着看向他,是一张只有上半身的特写。虽然知道是摆拍,但是她的妈妈都没有这么抱过自己。尚迁迹闷闷不乐地想道。
刚想把这张照片划走,图中人在近镜头下的双手吸引了自己的注意,不是手上的玩具,而是左手手腕侧边的一块红色胎记——和自己的胎记在同一个位置,只不过那是长条形,而她的胎记更像是月牙形。
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她忽地想起体检报告格式的那五页纸,不再多想就快步跑下三楼寻找着那一沓文件。
监控记录里那些血腥又模糊的画面还萦绕在脑海,她一边慌乱地翻找着文件,一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只是巧合。
生日的年份…都对上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在五年之内生下五个孩子什么的…
她没有再去仔细阅读下面的描述,只是目光呆滞地看向第四张纸左上角的照片,却也看不出那个闭着双眼的婴儿和自己有什么相似之处,随后摇了摇头,把文件全都放了回去。
不会的…只是她想多了,那些监控记录…还有这些文件,和她又能扯上什么关系?是自己想多了…一定是的。
她故作平静地走回四楼的书房,拔出U盘丢到一边,选中所有文件就拖进桌面的回收站,正要点击清空时,在顶部看到了编辑于十四年前的三个文件,它们被放在回收站里,但没有被彻底删除。
她犹豫了一瞬,随后把它们恢复,打开了第一个视频文件。
光线很暗,勉强能认出是街道上的监控摄像头,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视频只有半分钟之长,还没等她看清楚路况,画面里的两辆车就相撞擦出火花,大火燃烧着在路面上爆炸,原本昏暗的街道烧起了明火。她知道这大概就是他出车祸时的录像,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被人保存在这部电脑里后又要删掉。
第二个文件是音频,时间也并不长。
-“找我有什么事?”
女声从老旧的音响里传出,混合着电流声,听清对话的内容都有些困难,更别提辨认出是谁的声音。
-“昨晚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今天尸检报告出来了。”
随后是一段男声,对话的内容听得她一愣。
-“嗯?”
-“他体内有过量的毒素。”
-“什么?”
-“既然找你来,我就直说了,这和你有关吗?”
她此刻才发现,这是她父母的声音,不是从音色语调,而是一种不知从何来的直觉。
-“你说什么?”
-“普通人是拿不到这种药物的,况且还是慢性中毒,很难有人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做得到。”
-“……”音频内的女声沉默了几秒。
-“我爸妈已经知道了,如果与你无关,请告诉我,我也不希望他们怀疑你。”
-“好,我可以告诉你,他们的怀疑是对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在那之前,也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昨晚那场车祸,只是单纯的意外吗?”
-“…你什么意思?”
-“我猜我们的目的一直是一样的,但如果没有这场莫名其妙的意外,我根本不会被怀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而且…我和你这种人不一样。”
-“是吗?可我知道大多数情况下的车祸不会发生爆炸,何况只是两辆小轿车,你父母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吗?还是说他们把这两点都归咎在我身上了?”
-“……”他没有回复,像是默认了这一点。
-“你太冲动了,现在还害得他们都怀疑我,之后的打算你想好了吗?”
-“什么打算?那孩子已经走了,我们这段虚伪的关系也该结束了。”
-“结束?五年前到现在,我一共取了五次卵,想也知道他不是唯一一个出生的,你现在该祈祷的是其他四个都已经死在实验室了。”
这句话此刻在屏幕前的人听来如此清晰,脑中名为理智的弦终是崩断了,耳边不知是耳鸣还是音响夹杂着的电流声,她只觉得刺耳,头部也传来一阵阵的刺痛,而电脑上的那段录音还在继续。
-“…这是什么?”
-“好好看看,觉得没问题就签了。”
-“这是…你一早就计划要杀他?你…”
-“计划当然要提前制定,不然难道像你这样破绽百出吗?协议是昨晚事发后拟好的,不然我今天也不会特地跑一趟来见你。”
-“为什么下一次杀人的风险要我来承担?”
-“当然是因为我现在遭到怀疑了,就因为你昨天这个冲动又愚蠢的决定,而且,如果有的话,我们的下一个小孩现在也就一两岁,你连这都搞不定吗?”
-“…我要是拒绝呢?”
-“那也可以,我现在会去和你爸妈讲清楚,关于这场车祸还有尸检报告的真相。”
-“…你在威胁我?”
-“当然不是,决定权在你手上,你也知道,要是让他们知道真相,对我们两人都没有好处,我想你知道该怎么选。”
-“……”
-“好了,现在停止录音吧。”
-“你…你怎么知道…”
-“这么着急要见我,不就是想通过套话得到我承认人是我杀的证据吗?这样的话你既可以和这件事撇清关系,运气好的话还除掉了我这个后患,看来你也没有我想得那么蠢。”
-“…好,我签,我签就是了。”
-“别急,看清楚违约条款,最后,合作愉快。”
音频结束了,最后的PDF文件想也就是录音里提到的那份协议,她没再去打开,而是把还在运行的电脑关了机,装作自己从未打开过那些尘封多年的真相。
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浇不灭的熊熊大火在道路中间燃烧着,她站在那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轿车旁,隔着那扇破碎的玻璃望向车里的人。
“还给我…”他的双唇翕动着。
“你说什么?”她问。
“把我的人生还给我。”他漆黑的双目直直看向自己。
大地震颤着,一条条裂缝凭空出现,立足之处瞬间土崩瓦解,强烈的下坠感让她猛然从床上惊醒。
“你又做噩梦啦?”身边的女孩安抚地揉了揉自己的头。
“嗯…”她后怕地缩进对方的怀里,这温暖的怀抱让自己感到几分心安。
“孩子们,出来吃早餐了。”
听到不远处的敲门声,她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房门口那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她右半边脸上的黑色胎记看得她一愣。
“怎么了?你忘记我们了吗?”身边的女孩捧着自己的脸,温和地哑声问道。
她看向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顿时恐惧地想要推开她,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能使得上力。
“你被人谋杀的哥哥…你的双胞胎姐妹…在地震中保护你而死去的你的生母…你忘记我们了吗?”她的声音低沉,诉说着来自地狱的话语。
周围的场景瞬间扭曲变形,耳边传来雷雨声和呼救声,周边的温度骤然升高,炙烤着她半死的灵魂,连同缠绕在身上的无数阴魂。
“迁迹?你怎么了?”程嘉悦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啊?”
“明天晨会的安排,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她耐心地重复道,同时用余光看向那人手腕侧边的红痕,轻声道:“感觉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
“啊…哦,我没事,就按你们说的来吧。”尚迁迹朝会议桌上的几人笑了笑。
“真的没事?你看起来好像没睡好。”旁边的女生担忧地看着自己。
“不舒服的话不用逞强,明天我来替你也可以的。”对面的男生接话道。
“…我说了我没事。”她的语气不自觉冷下来,周围气氛微变。
“没事就好,等一下一起回去吗?”程嘉悦主动打圆场道。
“…不了,我先走了。”
“好…明天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指腹已经破了皮,洗手池前的人像是感觉不到似的,依旧用力搓洗着手腕侧边的那块皮肤,不难从这片通红之下看出原本那个独属于她的月牙形胎记。
她轻喘着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她晃了晃,再睁眼时眼前的镜面出现裂痕,她惊慌失措地看向镜中满脸是血的‘自己’,低沉沙哑的那个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凭什么…活下来的人是你啊?”
地面震颤着,冷白的灯光忽闪,她惊惧地缓缓后退,而后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
清洁工大叔皱着眉头看着地上被打翻的水桶,拍了拍身前这个一看就是初中生的女孩,喊道:“小朋友?诶!你咋地啦?”
她后知后觉地转过身,依旧不安地环视四周,直到看见镜子恢复正常后才松了一口气。
注意到地上的水渍,她色淡漠地瞥了身边的工作人员一眼,径直离开了洗手间。
“…现在的小孩真不讲礼貌!”拿着拖把的大叔自言自语地骂道。
“前后左右…还能放大啊,也不难嘛,诶徐狗蛋,这是个什么东西啊?”电脑前的任泠之好地看着游戏界面,长按鼠标左键的指尖一松,面前的屏幕顿时变得雪白一片。
“我操!你特么放什么闪光弹啊,快把尚迁迹叫回来,再让你玩下去,队友都给你弄死了。”另一台电脑前的徐子琰烦躁地喊道。
“你让我去我就去啊?快点死完,我都要无聊死了。”任泠之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跟着这两人逃课来网吧。
“让开。”
“操,我死了啊,”他最后猛锤了一下键盘,转头看向旁边姗姗来迟的人,抱怨道:“你在里面磨叽什么?这么慢。”
“你也太菜了。”尚迁迹坐到电脑前的同时轻描淡写地应道。
“…你妈的,你先给我赢了这局再说。”他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OMG,这谁上传的视频。”任泠之看着手机上的群聊消息惊呼出声。
“你说昨天那个?我拍的啊,看不出来?”
“啊这…这不是隔壁班那个傻子吗?你们怎么连男B都下得去手啊,你不会是同性恋吧?”她嫌恶地看着前面的人。
“你才他妈同性恋,我只是负责拍啊,别冤枉我,”徐子琰喝了一口矿泉水,提醒道:“前面几个视频才是我第一视角,你看清楚了。”
“我知道啊,”见群相册里满屏的情色视频,任泠之啧啧称道:“分化了不起呗,你到现在搞过多少Og了?”
“十来个?你闲着没事帮我数数也行。”
“你分化了?”尚迁迹从游戏中分。
“是啊,羡慕吗?你这小屁孩还得再等个两年吧?”徐子琰故意凑到她眼前犯贱道。
“…别他妈挡我屏幕。”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的呢小朋友。”他故作扭捏地回复道。
“诶,你觉得她会分化成什么?”任泠之饶有趣味地朝徐子琰问道。
“嘶…这我还真猜不到,”他上下打量着旁边的人,直言道:“这人不管分化成什么都感觉好违和啊。”
至少就凭自己对尚迁迹的了解,这人对性本身毫无兴趣,除非是涉及到性暴力性虐待之类的方面,她的关注点就会从性转移到暴力和虐待,到这时才会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
“宝宝,你有没有做过第二性别测试啊?”站在椅子后面的任泠之顺手揉了揉尚迁迹的头发。
“测试?这不是违法的吗?”徐子琰接话道。
操控鼠标和键盘的双手一顿,她一时又想起不久前所见的‘体检报告’,原本专注的眸色一沉,没打算理会旁边的两人,再次入到游戏中后就射死了敌方的第四个人。
“说是说违法…难道你小时候没做过?”任泠之鄙夷地看着他。
“没有吧,我不知道啊。”
“笑死我了,你回去问你家长,肯定做过。”
“哦,无所谓,反正我已经分化了。”徐子琰耸肩。
“操逼什么感觉?”尚迁迹随口问道。
“没太大感觉,没游戏好玩。”他嬉笑着回应道。
“没感觉还每天搞?”任泠之朝他翻了个白眼,提议道:“发视频多没意思,你下次开个现场直播得了。”
“现场直播多没意思,让我们当现场观众得了,”屏幕上出现胜利的字样,尚迁迹目光示意赛后总结的界面,看着徐子琰惊讶的色轻笑道:“游戏里已经是废物了,你在床上也阳痿吗?”
“噗哈哈哈哈哈,宝宝,我感觉你说对了。”任泠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他妈…行啊,今晚就行,你俩敢来吗?”
“嗯…怎么不敢呢?”
……
次日凌晨,电梯到达公寓楼的顶层,开锁后她就察觉到家里灯光的异样,原本门边的照明灯是关着的,唯一的光源来自远处的书房,心下疑惑的同时也没多想就朝二楼卧室的方向走去。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侧身看见那个许久未见的人,再也没有往日里的欣喜,只觉得十分厌恶。
大厅内的主灯被点亮,尚迁迹难受地闭了下眼睛,随后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面无表情地回话道:“也不晚啊。”
颜以琴一走近就嗅到了对方身上杂乱的信息素,沉声问道:“去哪里了?”
“……”没有要理会对方的意思,她自顾自地走上楼。
“你已经十四周岁了,有些事再犯就要负刑事责任了。”
“…是吗?比如呢?”听到这句话的尚迁迹脚步一顿,她随意地倚在扶手上,低头看向站在楼梯下的人,笑着反问道:“你们会帮我处理的吧?”
“比如故意伤害致人重伤,你知道我说的不只一件事,”颜以琴平静地回应道,“偶尔会有不愿意和解的情况,你知道你五年级那件事处理起来有多麻烦吗?”
“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为什么…”她喃喃自语道。
“什么?”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她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委屈,见对方还是没有主动追问的意思,她忍着哭腔轻声继续道:“他说我的作文是编的…可是我就是不知道那个作文该怎么写啊…他还说…是因为我没有妈妈。”
那人在自己耳边售出这句话时候的情和语气在她的回忆中依旧清晰到每一个细节,那一瞬间就连她自己都觉得他是对的,否则为什么她的妈妈从来都不在乎自己呢?
可能傻子说的话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吧,因为他可以说出所有人不敢说的话——是的,她觉得所有人都这么想,只不过只有他一个人敢说出口,所以她只是让他闭嘴了而已,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反正就算那人真的残废了,他妈妈也会一直照顾他,可自己呢?反正再怎么努力再怎么闯祸,她的妈妈都不会看她一眼。
“……”显然是没想到这件事背后的原因,颜以琴一时没有说话。
“可是他说得没错啊…我的妈妈不是早就被你们杀死了吗?”
在实验室里,在手术台上,在那场地震中…连带着她新生的三个亲人,全都被埋葬在了那一堆废墟之下。
从自己半死不活地被搜救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是一个没有妈妈的人了。
楼梯上的人站在阴影之下,俯视地面的目光沉寂又阴冷,全然不像是个刚满十四周岁的孩子。
“…你在说什么?”
“……”没有再多说,她转身就走。
“尚迁迹,这些琐事我们当然可以处理,我们对你的要求只有成绩而已,但是你连这点都做不到吗?”
听到身后传来的冰冷嗓音,分明心里想要快点逃离,身体却还是定在了原地。
“你最近的情况老师都和我说了,我今天为什么来见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始终背对着楼梯下的那人,指甲陷进肉里,左手腕侧边的位置渗出了点点鲜血,身体的痛感这才让自己恢复了些许智,压抑着在这几天里即将爆发的负面情绪,她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天刚蒙蒙亮,太阳在地平线上露出一角,在高层的窗前清晰可见。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柜上的小灯,随着天亮,玻璃窗上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也逐渐消失,尽管如此,脑海里的那些声音依旧没有停止。
视线下移看到那猩红的日光,刺目得一晃,她立刻拉上了窗帘,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黑暗,可眼前还有残留的光斑,一块红一块黑的在自己眨眼间忽闪着。
手腕上的血液不知何时已经凝固,肮脏的血渍黏在了衣袖上。她缓步走到浴室里,发觉浴缸内的冷水已经溢了出来,她没去理会,只是在黑暗中平静地看向面前的镜子,镜面中的人也注视着她,耳边的交谈声盖过了水龙头注水的声音。
至少在今天,她已经不再害怕那些噩梦和幻听了,不会像以前那样躲在被子里哭,也不会乱扔房间里的东西,不会去捂自己的耳朵,因为即使那样也还是听得到。
一接触到水面,指尖就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似的,反倒让人觉得不那么冷了,她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好几天没有开过房间里的暖气,因为并不觉得冷。
没有脱衣服,浴室里的人抬腿就躺进了溢满凉水的浴缸,水面刚好到她的鼻尖之下。
“我的孩子…活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
玻璃门外的几束白色灯光洒进了浴缸,波光粼粼的水面波纹倒映在亮面的浴室天花板上,她抬头看着头顶那些光束的波动。
“该把我的人生还给我了。”
“他生病去世了。”
右手拿起沉在水底的折迭小刀,刀面反射出微弱的冷色光线,她在微光下仔细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腕侧边的那个胎记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几条血痕取代。
“你根本不配活着。”
“你该祈祷的是剩下四个都已经死在实验室了。”
刀刃对准蓝紫色的脉搏,第一滴鲜红的血在水中弥漫开来,很快就染红了整个浴缸,在昏暗的浴室内看不太真切,水中的低温又或是心底的声音在这一刻剥夺了她的痛感,那把小刀在她的血肉里越嵌越深,浴缸里的人却始终没有什么表情,那双漂亮的眼里如一潭死水般的昏黑,映出天花板上流动的那片浅红色。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尚迁迹想起了她的姐姐,那个陪伴了她的童年,却在十年前不告而别的人。
她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想不起她的模样,只记得她答应过会永远陪伴自己,就和她人生中的大多数人一样。
她知道自己是喜欢这个姐姐的,是姐姐教会了小时候的自己怎么表达喜欢和爱,还有除了学习和吃药之外的所有事情。
可现在想起来,除了爱之外,她对她的感情里此刻也带上了些许消磨不去的恨,恨她十年前毫无留念地推开自己,恨她这十年间从来都没有回来看过自己,还恨她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凭什么她却可以轻易得到妈妈爸爸双份的爱,而自己只是一个不被任何人期待出生的生命,只是在那/5的概率里,害死了她的亲人才活下来的实验品。
浴缸里的人闭上了双目,她的身体沉溺于这片深红的血色之中,烦扰她灵魂的声音也逐渐在脑海中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