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儿孛罗被内侍引进乾清宫,就一直好地东张西望,尤其对冒着淡淡香烟的鎏金铜鹤香炉大感兴趣,乃至快近御座,仍未行礼。
“大胆,御前见驾不知行礼,该当何罪。”侍立御座前的刘瑾呵斥道。
革儿孛罗这才回过来,扑通一下跪到殿内平滑的金砖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朵颜卫革儿孛罗见过大皇帝陛下。”
朱厚照见五大三粗的一个蒙古大汉冷不丁跪下磕头,也吓了一跳,虽说这朝见礼仪全都不对,可那几个头实打实得叮咣作响,隔着御案小皇帝都觉得疼,也不好怪罪人家失礼,温言道:“爱卿平身。”
哪知革儿孛罗听到后没有站起,反而向前一铺,全身心的和金砖做了亲密接触。
小皇帝有些发懵地看了看刘瑾,“这……这是何意?”
“皇上,您不让臣把身子放平么?”鼻尖都贴着地的革儿孛罗瓮声瓮气地费力回道。
朱厚照忍俊不禁,“卿家站起来吧,难道礼部未有教你朝觐之礼?”
爬起来的革儿孛罗摸摸脑袋,憨笑道:“礼部那些官儿倒是教了好些东西,不过今早喝完马奶酒,全他奶奶忘掉了。”
刘瑾叱道:“岂有此理,竟敢在圣驾之前口出污言,来人……”
朱厚照摆了摆手,“好了老刘,来者久居塞外,不知中原礼仪,不要计较了。”又对革儿孛罗笑道:“据闻你此次来使,在宣府与巡抚车霆交易马匹,可有此事?”
“交易马匹?”革儿孛罗迷茫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哦?”朱厚照疑惑地与刘瑾对视一眼,难道苗逵挟私报复,诬告车霆不成。
“那些马匹都是送给车大人的,没有交易。”革儿孛罗自顾继续道。
“难道朵颜的马匹已经多到可以白白送人了?”朱厚照不可置信,朝中诸公以德制夷的话竟是真的,蒙古人感恩王化,主动上门送马。
革儿孛罗脑袋跟拨浪鼓一样晃动,手舞足蹈道:“去年草原刚受了白灾,母马找不到草,马驹吃不着奶,死去的牛羊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大皇帝陛下的草原子民又冻又饿,可为了让兀良哈不被其他部落小看,为了能继续朝贡大皇帝陛下,我们还是满足了巡抚大人的要求。”
革儿孛罗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刘瑾接过,转呈给朱厚照。
朱厚照只是草草一看,立即怒火满腔,拍案而起,吼道:“勒索内藩,擅许官职,车霆眼中可还有朕,可还有朝廷法度,朕要……”
“陛下……”刘瑾眼向革儿孛罗处示意了下,提醒正德此时发火不合时宜。
朱厚照强压怒气坐回龙椅,对着革儿孛罗道:“使者且退下吧。”
哪知革儿孛罗却未有退走之意,双膝跪倒道:“大皇帝陛下,朵颜已遵照大明吩咐献贡马匹,恳请恩准您忠诚的臣子花当袭职。”
“这个……”朱厚照有些咽不下这口气,献马封官又不是他答应的,凭什么。
“皇上,朵颜既有恭顺之意,万岁又何吝隆恩呢。”刘瑾凑近朱厚照,在他耳边轻声道:“恩出于上。”
不错,恩出于上,再大的恩赏是朕给的,而不是那些拿朝廷恩赏做交易的大臣,朱厚照点头道:“革儿孛罗,朕准你所请,恩旨花当袭职朵颜都督。”
革儿孛罗叩头谢恩,还未起来,刘瑾又道:“适才使者所言朵颜百姓罹经天灾,饿殍遍地,实在有违天和,请陛下于近朵颜处再开一边市,优抚灾民,使草原百姓同沐天恩。”
怪刘瑾怎么提了这么一个主意,但瞧着革儿孛罗那火辣辣的眼,朱厚照抹不开面子拒绝,点点头:“你看着办吧。”
“谢大皇帝陛下。”革儿孛罗又是以头抢地,狠狠来了几个动静大的,“愿长生天保祐正德大皇帝,您的恩情如斡难河的流水永不干涸。”
好话人人爱听,朱厚照也是兴起,道:“朕看你鲁直率性,也封你个都督佥事吧,嗯,比你父亲低上一品。”
刚才那些讨封、边市都是给整个朵颜要的,就算花当念他的情,好处一时半会儿也显不出来,这官职却是真格给自己的,可以凭着官职带人进京朝贡、边市贸易,革儿孛罗狂喜之下,又是一阵猛磕。
跟着地上水磨金砖硬碰硬了这么多下,铜头铁脑也经受不住,革儿孛罗站起身来有些晕乎乎飘飘然,转身出殿之际突然心中悸动,身侧似有两道厉芒一闪而过。
革儿孛罗侧过头去,见那个在大皇帝身边侍立的老太监低眉垂目地立在一旁,似乎从未往这里看过一眼。
也许自己看错了,革儿孛罗心中暗想,可那眼光又太过熟悉,大草原中的毒蛇盯中猎物时,才会有这样凌厉无情又兴奋不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