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撑着身体坐起身,认真道:“我答应过你,不会再骗你,从那日之后,只有隐瞒,没有分毫欺骗。”
她想了想,补充道:“包括刚才的话。”
姜时镜垂下眼,似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眸内的色,也同时将浓重的晦暗压了下去:“你在暗室里讲的话都是真心的?”
桑枝眨了眨眼,回忆了一下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脑中忽然冒出右长老那句是否喜爱的话语,沉默了一下,应声道:“嗯。”
她马上就要回蜀地了,即使不回……不回的话……
北方冬季的寒风总是带着一股凛冽的干燥,像是刀子般生生地刮过裸露在外的肌肤。
少女身上的衣物再厚重被地面上的水打湿后便无法再抵御寒冷,但她在寒风中被冻得瑟瑟发抖,也并未喊冷,只是低着头不知在沉思什么。
姜时镜捡起落在红绸缎上的斗篷,罩在她身上:“我知道了,回去吧。”
桑枝呆了一瞬,迷茫道:“回去?”
姜时镜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似水:“回客栈。”
她迷茫的眼里隐隐多了一丝愕然:“你不生气?也不怪我?不打算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
少年把重剑重新背到后背,闻言,动作顿了下,指尖快速打结,不冷不热道:“你要是想住在庙宇里,也行。”
他看了一眼桑枝:“你说得对,是我在骗自己。”轻喃道,“凭什么来怪你。”
话语内的挫败感化成藤蔓上的尖刺,牢牢地扎进了桑枝的心里,鼻尖泛起一阵阵的酸涩,她伸手无措地抓住他的衣摆,着急道:“不是这样的,你……我……”
情急之下,她不知要说什么才能将复杂的来龙去脉用一句话告知,从头到尾,他都未做错什么,只是因为褚偃想要把他变成人形武器,他一直都是受害者。
但所有的解释都苍白到连张口都变得格外无力。
紧抓着衣摆的手慢慢松开,垂在地上,手背甚至落在脏水里,她像是失去了感知冷的能力,眼眶围上一层微红,低声带着哽咽道:“对不起。”
姜时镜微愣,他垂眸看着还坐在地上的少女,全身都像是被落寞所包裹,她一向怕冷,此时却任由寒风侵蚀自己。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蹲下来把斗篷的系带打上结,斗篷上有很多剑气划痕,显得有几分破破烂烂的意味。
“不想回客栈的话,就住庙宇里,不用同我道歉。”他的确非常厌恶欺骗和利用,可先前翻滚的情绪里占比最大的竟然是无力。
她不是普通的咸鱼教弟子,也并不……喜欢自己,所有一切都只是为了得到每月解药的做戏。
心脏在那一霎空荡的犹如浪潮瞬息尽退抽离,他想伸手却发现自己根本抓不住水流,它们不知何时填满心房也不知何时全部流走。
“即使你接近我且完成种蛊任务,也没什么错,我们只是站在了对立面而已。”
他语气轻了半分:“何错之有。”
桑枝呆呆地抬起脸,好看的眸内蕴着水雾,眼尾通红,如小鹿般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话音一落,饱满圆润的泪珠如一颗完整的珠子从空中落下,而后是一连串,从脸颊上滑下,汇聚到下巴。
姜时镜败下阵,无奈地叹气道:“为什么要哭?”
桑枝喉间哽塞得厉害,她张了张嘴,却又无法出声,垂下头后轻摇了摇,用冰凉的手胡乱地把脸上的泪水擦掉。
没想到手沾到脏兮兮的泥水,反而把脸擦成了花猫,瞧着滑稽又可怜。
“只是被风吹到了眼睛,过一会儿它就不留眼泪了,不是我自己要哭的。”
姜时镜看着她无措地搅着自己的手,指骨被冻得通红,手背甚至泛起了青灰。
他伸手抬起少女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冰凉刺骨的肌肤,滑落的眼泪顺势粘在他的指尖:“所以,你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回客栈。”
桑枝布满水雾的眸子里有少许的茫然,她轻眨了下眼,圆润的泪珠便滚了下来:“想回客栈。”
姜时镜缓慢地把她脸上的泪水擦掉,刚落下的泪水滚烫的似要灼伤他的指腹,知晓真相后,那股一直环绕在脑内的可怕思维,久久占据着他的理智。
把小姑娘直接打晕带回昆仑锁上链子关起来,从此只属于他一人。
世上没有咸鱼教圣女这号人,亦不用再理会任何江湖门派纷争。
他差一点就被这种毁灭性的想法彻底侵占。
少年垂下眼,遮盖了眸内涌出的晦暗,轻声道:“还走得动吗?”顿了下,目光无意间扫到斗篷上的数道划痕:“抱歉,是我先前下手太重。”
桑枝立马撑起身想站起来:“能的,能走动。”
但寒气已侵入大腿,先前一直没动弹,注意力也从未在此,此时再想站起来才发现整个身体都被冻得麻木,失去了感知力。
手触碰大腿时仿佛两块冰凉坚硬的石头对碰。
摇摇晃晃的好不容易站起来,却迈不开腿,瞧着像是马上又要跌落回地上。
姜时镜皱眉道:“我抱你回去,别乱动。”
他弯腰将少女拦腰抱起,隔着斗篷揽在怀里。
桑枝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子,小心翼翼道:“你别跟我道歉。”
他本就没做错什么,却反过来同她道歉,愧疚感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她淹没。
雪逐渐越落越大,两人在漫天飘落的大雪内分外渺小,立香香炉底部的火烛彻底熄灭,积攒在盏内的烛蜡在寒风中渐渐凝固。
黑暗笼罩下,只有肃穆的庙宇隐隐散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