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见的女子浑身青紫,血沾衣襟,十根手指呈扭曲状,分明是被硬生生掰断,当年总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现在不堪入目,足以说明她死前受了多大折磨。
他在众目睽睽下弯腰,仿若五年前一样,拢过女子青丝,露出她的脸颊,轻柔地替她将嘴角擦干净。
姜昃旼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变。
谢玉照下命,让人把女子带回宫。
整个尚书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敢阻拦。
当年病危之时,在女子瑟瑟发抖的注视下,他答应过姜亦棠,会将她带离尚书府,会庇护她一生。
后一个条件已经食言。
他只能实现第一条。
让人替她收敛尸体,在世人震惊下,让她葬入皇陵,等他百年后同柩。
雨滴砸在屋檐的声音,让谢玉照回。
嗓子一阵发痒,让谢玉照忍不住呛咳出声,这种不适,他很多年都不曾经历过,床榻上男子身体剧烈颤抖,但久久无人进来查看。
这一年,他得了天花,他身边亲近之人,被有心人以照顾不周的罪名扣押宫中,他几乎孤身被送来了尚书府。
按理说,应该是姜安於前来照料,但至今无人前来,足可见此时尚书府的倾向。
无人照料,身上剧痛,包括身份陡然间的骤变,谢玉照都无动于衷,只是视线一直落在门口。
他记得,在他搬来尚书府的第二日,他的小姑娘会偷偷摸摸地出现,在暗色中,她一身青色襦裙成了彼时室内唯一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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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亦棠心绪不安地坐在窗边,她伸手去接雨,一滴水砸在她手心,不疼,但是有点凉。
青粟在走廊上蹭了蹭鞋底,从窗外看见这一幕,火急火燎地哎呦了一声,忙忙进屋,拉住姑娘的手往里拽:
“姑娘,您这是干嘛!又是吹冷风又是去接雨的,要是病了,到时可有的姑娘受!”
一支简简单单的玉簪将青丝全部拢起,姜亦棠侧过头,瞥见铜镜中的自己,她今年不过十三,样貌上较曾经要稚嫩许多,那一缕忧愁拢在眉间显得格格不入,她收回手,不敢再去接雨。
青粟不解地看向她:“从昨日起,姑娘就一直坐在这里往东看,姑娘是不是有心事?”
话音甫落,青粟陡然反应过来什么,四周打量了一番,才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
“姑娘,您是不是在看嵩榕院啊?”
姜亦棠骤然变了色,她没想到会被青粟看出来,刚要不自在地解释什么,就听青粟继续道:
“咱们颂桉苑和嵩榕院离得这么近,姑娘担心也是正常,谁不知道天花可是会传染的!”
姜亦棠哑声,青粟和她所想压根不是同一件事。
她瘪唇趴伏在双手中,整个人都陷入挣扎中,她有心事,但却谁都不能说,只能靠自己想通。
青粟不知她在想什么,她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说完叹了口气。
自家姑娘在府中没有存在感,这种大事也不容姑娘置喙,她们只能听命认命,青粟看了眼时间:
“时辰不早了,奴婢去厨房领晚饭,姑娘可不要再吹冷风了!”
姜亦棠从臂弯中闷闷地应了声。
这颂桉苑偏僻,也就跟着事少清净,杂扫丫鬟冬儿在扫完地后,见姑娘一人待着,就凑过来和姑娘说话:
“姑娘,奴婢听说荣纷院还在闹着呢。”
姜亦棠平时低调,也很少苛责下人,所以冬儿才敢凑过来说话。
冬儿是杂扫丫鬟,平日中不起眼,但平日中和小姐妹聚在一起闲聊八卦,府中各种消息都能知道些许。
荣纷院是老夫人的院子。
姜亦棠知道老夫人为什么闹。
圣上让太子搬入尚书府,理由是姜安於医术高明,换句话说,是让姜安於去照料看顾太子。
但是姜安於是老夫人的幼子,老夫人自来偏疼他,当年姜安於意外双腿受伤不得不从太医院卸职回家,老夫人自那后就恨不得让姜安於日日在她眼皮底下,再不出一点意外才好。
如今让她心心念念的幼子去照顾得了天花的太子,这跟剜老夫人的心也没有区别。
姜亦棠知道,任凭她父亲姜昃旼怎么劝说,老夫人都不肯让姜安於去照顾太子,甚至说出姜昃旼是在逼她去死的话,最终姜昃旼只能无奈妥协。
冬儿习惯了姑娘不说话,她想起什么,话语中带了几分同情:
“听说老爷让秋花去给那位送饭,但今日奴婢听人说,秋花害怕被传染,每次将把食盒放在门口就离开了,根本不敢进去。”
姜亦棠脸色稍变。
她知道,现在的谢玉照根本连床榻都起不来,如果膳食只送到了门口,谢玉照根本拿不到!
姜亦棠最终还是没忍住,她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冬儿看得一愣:
“姑娘,您要去哪儿啊?”
姜亦棠抿唇,低声:“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