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周遭已经不是左相府中那个偏僻的屋子。
被褥和枕头都换成了很好的绸缎,窗不是那扇小窗,门也不是那盏木门。照顾他的也不是小厮,而是一个漂亮的小丫头。
见他醒了,小丫头连忙跑出去叫人。
修弥撑着身体坐起来,再抬头,便看到梦中之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天很亮,能听得见鸟雀的叫声,她的穿着没有重逢之日时的那么隆重,浅绿的上衣与鹅黄的马面裙,头上只斜斜地插着一支珠钗。
他几欲忘了呼吸,只能愣愣地看她走近,走到他面前。
“醒了就先喝药吧。”她手里端着药碗,修弥仍是怔愣,张了嘴,由苦涩的药一勺一勺灌进嘴里。
“为何要寻死呢?”她叹了口气。
修弥答不出话。
他问她:“你当初……为何要走?”
云舒是料到他会问这样的话的,她蹙了眉,说:“也不是我故意要走……可萧尧已经找到我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就留了一封信给你。我回村找过你,却得知村子已经没了……
“那时候我住在外公的府里,对外宣称是宗政家的表小姐。后来我怀孕了,生了玲珑……”
说到这里,云舒笑了下,给他嘴里塞了颗蜜饯。蜜饯入口便化开,甜腻从味蕾满溢到四肢,浑身都是暖融融的滋味。
原来如此。原来她并不是不告而别,她回来找过他。
澹台修弥无意探寻她话中几分真几分假,他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上天真是待他不薄。
“玲珑原先跟着外公姓宗政,后来岑营,就是我夫君,他说你可能没死,他可以帮我找你……于是我就带着玲珑再嫁了。
“我以为他是哄我的,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玲珑也大了,总不能跟着我当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加上玲珑也很喜欢他……他现在是大燕的武侯,我是武侯夫人呢……”
修弥沉默着。
过了那么多年,她仍是有当年那样不谙世事的天真么。
岑营说什么她就信吗?
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真相。或许让她继续活在谎言里也好。
鸟雀叫声不止。
修弥凝视着云舒的眉眼,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是哪里?”他轻声问她。
“岑府别院。”云舒的手轻抚过他的眉间,又极快地缩回手,瞥过头不去看他。
修弥心下一凉。是被他的容貌吓到了罢。是了,从私牢里出来以后,他从来不在屋内放镜子,就是看不过自己这副被毁得恶鬼都要怕上几分的脸。
“我让夫君把你从相府救出来了,当年成亲时他答应过我……修弥,你别担心,你还是陛下的外甥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封个侯爷,且你对大燕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先在这里养好病吧……”
夫君。修弥。陛下。
她唤另一个人夫君,她不再唤他阿弥,她向灭了她国家的人俯首称臣。
一字一句都刺耳极了。
澹台修弥挥动那只向外折弯的手,打碎了放在床头的药盏。
“别再来见我了,好好当你的侯府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