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思索了半刻,亦或是即刻作答,舒沅没有觉得等了很久。
大约已经猜到他会同行,等一个她满意的答复,这片刻等候,心中也一片平静,不急不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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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沅在别的事情上头或许不了解,寻医这事上就没有能越过她的。
趁着天还未黑透,一路疾行,没有耽搁,将母女两人送到了医馆。
舒沅积年体弱,也练就了两分眼色。
瑶瑶等两日再看大夫也没有多大妨碍,她娘却是劳累多日,快撑不住了。瑶瑶赶紧看过大夫,心里有了底,她娘大约才能松下那口气,好生歇下。
正好还有一间空出来的屋子能给她们娘俩落脚,医馆的学徒分外娴熟地去给她们收拾住处。
舒沅到医馆来,也不只为了这路上偶然遇见的母女,亦有其他要事过问。
定远侯府记了昔年伤重将士的姓名。这些人解甲归家,身上的症候却很难养好,俱是利剑刀戟弄出的伤,留下的伤痛也足够磨人,地方上未必有能医治的大夫。
府中记了这些姓名,一年总要往外送许多东西,效用极好的药膏和各色药材都有。眼下年关愈发近了,等大雪封路,便不好再往外送这些金贵东西。
舒沅便趁着这工夫找掌柜问了几句。
医馆里做事最讲究仔细,比其他店中更早燃起灯烛。
昏黄柔和的灯光下,舒沅低头看着掌柜交来的单子,一缕乌发从肩上慢慢滑落,肌肤洁白,微微抿紧了唇,很是专注。
裴见瑾坐于角落,手中握着医馆学徒倒来的热茶,却不急着喝,指腹轻缓地触了触杯壁,视线往舒沅身上投去。
医馆药铺晚间关起门来,仍有许多琐事,熬膏药和煎药的都在后院忙着,空气中飘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各种涩苦混杂在一起,谈不上好闻。
舒沅一直以来被养得仔细,现下却仿似无知无觉,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色如常。
掌柜难得遇上一桩大买卖,分外上心。
加上知晓这批药的去处,掌柜对那些护卫国土的将士心存敬佩,又主动问了几句这些解甲军士的家乡何在,说是可找技艺娴熟的师傅来制药,或许更适合保存,药效更佳。
掌柜说得仔细,显是样样都是亲手经办,舒沅侧首听他说话,时不时地点点头。
舒沅在单子上点了点,抬头看向掌柜:“其他的不急,这个你要差人早些准备好,一日都不可晚。”
掌柜含笑道:“正是正是。姑娘瞧得仔细,我早上才让人去催了,保管让您满意,必不会叫您久等了。”
舒沅眼睫微垂,又仔细看过一遍,才叫人将单子收起来,温声道:“这些东西,府上年年置办,这回若令我们满意,下一年便也不找别人了。”
这药铺医馆虽不愁生计,也有生意淡些的日子,倘使拿下定远侯府的这桩生意,年年有这么一笔银子进账,年前的各项开销便也不愁了。
给病患诊治,多少还有几分顾虑,轻了重了都可能惹出祸事。而这桩买卖,只需老老实实,不从中作乱即可,简直是再省心不过了。
掌柜又是一番温声细语,再三保证不会出错,事事都亲自去盯。
一墙之隔,门外一个学徒站在屋檐下,既不进门,也不说话。
旁边的小学徒看了,觉得稀,用手肘碰了碰他,轻声问:“程二哥,怎么不进去?这外头起风了,多冷。”说着话便应景地抖了抖。
程二拧了拧眉,瞪他一眼,回身往病人的房间走去,没好气地道:“去,该忙什么就去做。”
小学徒知道他惯来嘴硬心软,被程二瞪了一眼也不害怕,仍是笑嘻嘻的凑上来。
“二哥。里头的那位小姐,就是你招来的客人吧?我听他们私底下说,掌柜把这一单做好,我们年前能多领好些银子呢。”
小学徒显然成了程二的忠实拥趸,语带向往:“还是要跟二哥你学。二哥你那天怎么跟人说的,怎么就把这样的贵客留住了?”
程二撇了撇嘴。
他也没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不就是拿了驱虫的药粉给人家,然后劝了几句,叫人哪怕家中困难也不要先把贵重药材低价卖了。
谁又知道她竟然不是家中贫穷走投无路的小姑娘,而是定远侯府锦衣玉食的小姐?
程二面对小学徒的恭维,也有些受用,唇角翘了翘,貌似漫不经心地道:“你懂什么?医者仁心,记住这几个字,哪有做不好的。”
小学徒拍了拍脑袋,看向程二的目光越发敬佩,佩服得两眼冒光:“这句话师父从头一天就开始说,二哥您头脑好,心也善,难怪能领悟得这样深。我今后也记得了。”
程二好笑地摇摇头,在小学徒肩上拍了拍,很有师兄的模样,负手前行。
掌柜说完这批药材的事,又同舒沅仔细聊了聊那对母女的情况。
舒沅听他说完,这才有空去寻裴见瑾。
好在他也没到旁的地方去,她转头就看到他了。
在如此时节,天黑得早。此时外边已挂起一溜灯笼,三五行人从门前走过,薄光打在身上,而后又没入黑暗之中。
浓寒侵肌,这般寒冷下,除去叫卖的摊贩,其他人都不爱说话似的,街巷中分外安静。
光秃枝干直直指向苍穹,院中半分亮色也无。又是在医馆,四周溢出的那股苦味也添了些沉静。
舒沅一眼望去,裴见瑾脸上的笑就显得尤为惹眼。
他闲适地坐在椅中,唇边浅笑有些松散愉悦的味道,和从前颇为不同。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情,免不了多注意一些。
而裴见瑾盯着她,舒沅还没琢磨明白他为何开心,便被他看得微赧:“你这样看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