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准备对着布再次染色。
青年绕过阿□□直朝门内走。阿花想要拦住人,却被紧跟在青年身后的两位将士拦住。阿花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内心焦急不由露到脸上,皱眉喊着:“你们这些人怎么能擅自闯别人家里?还有什么沐王府什么郡主的?我们听都没听说过。”
她见青年不理她,朝着三娘直接走了过去,激烈反抗起身边两个将士:“我们月娘不过是个染布的姑娘。你们怎么能这样!放开我!”
走到梅三娘面前的青年手持着沉重头盔,从怀里取出对叠好的一张纸。他将纸展开。纸上白纸黑字甚至还有红色的印章图案。
他垂下眼看人没有理睬自己,拿着纸与三娘简述:“梅家与沐王府约定,郡主成年后将在沐王府以郡主身份生活一年,其后回梅家还是继续做郡主,将由郡主自己决定。”
梅三娘惊异再次抬起头。
她视线落在纸上。纸上确实有和青年所说一样的内容,又有一些差别。纸上写的是梅家不会阻拦她梅家三娘成年后前往沐王府,并以郡主身份生活整一年。
一年后,梅三娘如果留在沐王府,将可以郡主身份继续过日子。如果回到梅家,自此以后便与沐王府再无瓜葛。
落款的地方是她祖母梅菊签字以及印章,日期是五年前。她年十一,正在为自己非亲生以及月娘的事愤怒、不甘、痛苦。她借着月娘的名头送了染画给沐王府,想刺一下那狼心狗肺的沐王爷。
最后沐王府的不了了之,恐怕都是祖母梅菊解决的。代价就是这一张纸,也或许不止这一张纸。
从头上拆下的白巾在袖口里,带有淡淡余温。梅三娘眼前能浮现出不久之前梅菊替她哿角子时的模样。她更想到今早娘欲言又止的感慨样。
对于沐王爷而言,梅家只是小小一门户,是普普通通的匠人,家中连士都无。这张纸居高临下,仿佛施舍一般施舍给了三娘一年的郡主生活,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像是笃定了她在被金钱权势腐蚀过后,必然不会再回到梅家。
一如十六年前,他们对待月娘一样。高高在上。哪怕是沐王爷,在深爱的月娘面前,也笃定月娘会愿意为了和他在一起从而屈服于沐王府,暂且当一个无名无分的人再想办法去争夺女主人的位。
青年继续说着:“此次接您回去,除我们这批人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王爷让属下转述,您平日想要做的事情,他不会妨碍您。如果您真的留在沐王府,以后也能将月娘的名字加在沐家族谱上。”
梅三娘彻底放下布。她微仰头对上青年的脸:“你叫什么?”
青年言简意赅报上名字:“俞宁。”
她在面具后的情冷淡到罕见,罕见到几乎不像是她梅三娘。她问面前只不过听从沐王爷话的俞宁:“你觉得我该回沐王府?”
俞宁并不是只知道听从命令的人偶。他能够年纪轻轻于高位,对很多事看得透彻。如今对于面前这位早年成长在外,只能算匠籍的姑娘而言,回沐王府成为权贵当然是最好选择。
他微颔首:“是。”
梅三娘伸手拿起之前阿花给自己倒的茶,毫不犹豫全部泼向面前的俞宁。
她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男人:“你替沐王爷来,也替他受着。”
俞宁眼都没眨一下,任由茶水从他脸上滑落,并铿锵重复:“请郡主随属下回沐王府。您可以带侍女一同回去。”
不远处的阿花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两边的将士。她手臂被抓得生疼,脸上从愤怒到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梅三娘见到这幕,拿起了阿花那杯茶,又泼了俞宁一脸。她扫了眼阿花,和俞宁说:“阿花不是我侍女。你是当多了下属,张口闭口都是属下,看谁都是下属。”
俞宁顿了顿:“……下属和仆从不一样。”
梅三娘“哦”了声:“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一个脑袋四条肢。怎么的?当下属的比当仆从的多个手还是多个眼睛?你当自己哪吒还是二郎?”
作为一个行兵打仗的人,俞宁但凡是个兵痞还能和梅三娘呛两句。可偏生他年少得志,每天不是埋头练武就是出兵行军做事。他根本说不过梅三娘,只能憋出一句:“……马车在门外候着。”
梅三娘冷哼了一声。到这种时候,留在这里并不能解决问题。沐王爷能够借着梅家来强制她去沐王府待一年,要是不如他的意,指不定这种中年男人又会捣鼓出什么事情来。
“人死了知道珍惜,回首过去才知道抹眼泪。”梅三娘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指了宅子里的染缸以及各种布料东西,“这些,这些,全原封不动给我抬进沐王府。要是少了一滴染浆一根针,或者沐王府放不下,我寻思着沐王府……还有你们这些自称属下的,不过如此。”
俞宁:“……”
俞宁抬手:“帮郡主抬东西回府。”
梅三娘朝着阿花招了招手:“过来,我这里的东西要上去整理下,还有事情要交代。”
有了梅三娘的话,俞宁再做了个手势,两位将士当即松手。阿花快步走到梅三娘身边,并恶狠狠瞪了一眼俞宁。
梅三娘带着阿花缓步往楼上走,到右厢房楼上,当着俞宁和下边忙碌搬运的人关上房门。她在屋内加快语速和阿花交代:“我这次去沐王府,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段瑶玉要是来,你替我暂时应付着。我一定会做好把染画送过来。”
阿花应声。
梅三娘半点不相信沐王府的人。她略一思考:“阿翔那边你关照好,银饰的款式上不了新就暂缓缓。我们的染布生意照旧做。各家各户收布卖布劳烦你了。另外,严家胭脂的钱,阿翔会去领,你拿了收好。我下月要是没能和你在宅子碰头,我们就十六约着到州府西街那儿见,去看好的铺子那儿。”
她的赚钱大业主要就靠着阿翔和阿花。阿翔这边以女子饰品和胭脂一类营生为主,阿花这边则是本地阿婆们的染布营生为主。要是没了他们两个,她搬来定好下月开铺子的事,怕是直接无了。
梅三娘这边说了一堆,阿花听到这些吩咐,焦虑和不安渐渐消散,忙应下:“好。”
应下之后,阿花帮着梅三娘将各种琐碎东西包括今天换下来的成人礼新衣服打包。她憋了憋,还是忍不住问梅三娘:“三娘,你往后还会回来么?”
阿花很聪明。
她本就知道一些关于月娘的事,再联想一下三娘和梅家人长得不算太相像,再联想沐王府突然要三娘当郡主,很快明白过来很多事。
因为明白,她才想着说:“当郡主其实不妨碍你开铺子,也不妨碍你赚钱。说不定有这么个名头,能赚更多。有身份有故事的人,总归店要比别人家好开些,是人都会卖几分面子。”
梅三娘将屋中箱子打开,拿出了箱子底下的信以及小巧的木盒。她打开木盒,木盒中是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的生灵,是寻常百姓不可随意带出去的。
合上木盒,她看向阿花:“如果成也沐王府,那败必然也沐王府。我在梅家是真正的梅家三娘。以祖母和我哥他们的性子,梅家染布坊都会想办法让我能多分到一点钱。可到沐王府,我没有生在那里,没有被养在那里,现在过去是寄人篱下,往后余生也不会被多高看几眼。”
“现在有沐王爷念着他所谓的旧情,以后的沐王爷,说不定连同他母亲现在正想着怎么弄死我呢。”
梅三娘拿起阿花给她打包的包裹:“你看段家小辈争权夺势的姿态,难道沐王府会比他们好?都是群自私自利的人,比不上梅家一根手指头。”
“我娘选择离开沐王爷,我会选择离开沐王府。他们,是真的麻烦人。”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