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在那之前, 他们已经解开心结, 打算好好携手共度余生了。
何况文帝字句里,都是对江左杨的惋惜, 也亲口承认因为江左杨,会尽可能重用他的学生, 换而言之,其实他根本不需要什么荀引鹤, 只要与江寄月维护好关系, 沉得住气在任上做出番政绩来, 要升迁也是很容易的事。
可是看看现在, 一堆好牌让他打得稀烂, 他不仅永远失去了爱人, 也失去了官场上最可靠的依仗。
文帝也很困惑:“什么祁县?从来都是丰县, 没有什么祁县。”
荀引鹤望着沈知涯白了的脸, 淡淡一笑:“是林欢为达成目的,哄骗沈知涯说朝廷外放他去祁县。这样道听途说的消息, 幸好我们状元郎聪慧, 一个字都没信。”
他瞧过来的眼充满了嘲讽:“对吧?”
简单的两个字, 恍若袖中箭,扎得沈知涯心口疼到滴血。
“是,是啊。”他笑着,却像哭一样难看,他僵硬地坐着,根本不敢看身侧江寄月的表情。
原来是丰县啊。
怎么会是丰县呢?
真是丰县,那该多好啊……
沈知涯的脑袋乱糟糟的,只知道一颗心被悔不当初的情绪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文帝道:“祁县那儿情况特殊,需得一个铁面无私,能吃得苦的能人去降伏,你各方面都不合适。林欢这样骗你,大约还是因为江左杨,陶都景还在时,他就反对过变法,还说陶都景是香积山书院出来的,不入流,但当年朕心意已绝,他为人奸猾,于是不在明面上反对,只暗地里做些手脚。”
他看向江寄月:“盯上你,大约是因为你是江左杨的女儿。不过你放心,此事朕已经下了死命令,不准让人再提,也绝不能出现在供词案卷之中,除却审案的官员与朕、叔衡,便没有人再知晓了,你的名声是保住了的。”
江寄月道:“臣妇谢过陛下。”
她此时心情也很复杂,原本以为是无妄之灾,可没想到背后有如此牵扯,而江左杨从不和她说这些,她甚至都不知道江左杨给文帝写过信,与荀引鹤也有书信来往。
至于沈知涯后悔的那些,对于她来说早就不重要了。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情我便休。到底是去祁县还是丰县,都不重要,江寄月只需记得一点,那就是为了自己,沈知涯是真的能放弃她,那就足够???了。
而沈知涯所想的那些,若是被江寄月知道了,她也只会冷笑,借口罢了,不是祁县,也会是别的东西,等哪天沈知涯觉得她又碍事或者有利可图了,还会毫不犹豫把她推出去的。
所以,江寄月现在的心情轻松了许多,连文帝金口玉言都承认江左杨的无辜,那么恢复江左杨的名誉也应该是指日可待的,她也无需依靠荀引鹤,毕竟若是文帝下了命令,荀引鹤作为臣子是不敢不从的。
正这样想着,便听文帝道:“你不用谢朕,该谢叔衡才是,执意要恢复江先生的名誉的是他,说要启用江先生学生的也是他。”
江寄月愣住了。
文帝道:“你可知这次被派去祁县的是谁?凌颂。”
他啊。
那荀引鹤用人可真是大胆。
江左杨形容凌颂的脾气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还在香积山读书的时候,江寄月就不大敢到他面前晃,就怕哪里惹得他看不顺眼了。而一旦他看不顺眼,无论是谁,他都敢骂。
后来入了官场凌颂也始终没有改掉这个脾气,做言官的时候,把能骂的不能骂的,都骂了一通,但就算这样,还只是被罢官还乡,不得不说是个迹。
荀引鹤怎么会力排众议,想到用他呢?
荀引鹤道:“臣翻过在册的所有官员的简历,祁县地贫多山,不适合耕田,但却很适合种茶叶,正巧凌颂祖籍盛产龙井,可以带祁县的百姓另辟生计。他为人清正,又是贫苦人家出身,吃苦耐劳,是可以长久地在祁县待下去,要知道祁县那种地方,短时间是不适合更换县令太勤的。况且他行事公正,不畏强权,地方豪强最怕得就是这种人,届时等镇南王平定匪乱后,留给他一小支军队差遣,臣想祁县的民风再剽悍,也能治得了了。这便是用凌颂最重要的一点了,他为人中直,给他军队,朝廷能放心。”
每一节都想得很稳妥,而且都说凌颂脾气臭,简直到了人嫌狗憎的地步,但荀引鹤偏能从中看出不一样的优点,还能用得这么恰到好处,如此可以看出,荀引鹤是相当知人善用的,绝不是沈知涯口中那种仗着出身高,所以能轻松身居高位的世家子弟。
不过想想也是,陶都景的变法留下了这么大的烂摊子,若荀引鹤没有点本事,文帝也不至于在这个时节破格提拔他为相。
江寄月向来很看得起能为万民谋福祉的人,因而内心对荀引鹤的厌恶憎恨少许减了些。
而沈知涯就不这样想了,他做什么先想到的总是自己。
他想过朝廷会派兵平乱,但没想过竟然是镇南王亲自率军前往!
如此一来,什么样的匪乱平不下来?
所以去祁县不仅毫无生命之忧,朝廷还会额外开恩,留一支军队给县令,这岂不意味着在祁县那地界,县令就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了?就算府君来了,也要因为这支军队而格外给些脸面,到时候简直要威风疯了。
而且祁县那地方被匪患侵扰,民不聊生得很,只要好好干,是很容易干出政绩的,之后三年一考时,拿个优级,就可以升迁了,而且一定会被升到一个很好的官位上去,速度也绝对要比那些太平县的县令快。
如此说来,这祁县不仅能去得,而且还是个很好的去处,就算林欢说得是真话,也完全没有问题,他怎样都不应该把江寄月交易出去。
沈知涯此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也不知道在荀引鹤眼里,他是多么得自作聪明。
而荀引鹤明明什么都知道,偏偏单挑一切尘埃落定时说出来,沈知涯觉得他就是故意在自己身上捅刀的。
沈知涯越是鲜血淋漓,他就越是高兴。
文帝听着荀引鹤的解释,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了,但仍旧听得频频点头,又对江寄月道:“别看天子掌握大权,政令出一,很威风的模样,可要政令推行得好,最紧要的还是要知人善任,这点朕不如叔衡,因此要恢复江先生的名誉,还是要看叔衡。”
荀引鹤道:“丞相乃百官之首,便是羊群中的牧羊犬,替陛下管理群臣乃是臣分内之事,臣这点本事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荣幸。”
“你啊,又来了。”文帝无奈笑笑,“都说了,你我叔侄之间,不必如此区分君臣,今天又不是与外臣见面,不过是私下话些家常罢了,何必还如此。”
荀引鹤道:“君是君,臣是臣,陛下愿意看重臣,是臣的殊荣,臣却得恪守本分,万不能僭越,否则就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文帝摇了摇头。
江寄月瞧着荀引鹤心情很复杂。
她是彻底明白了,荀引鹤与文帝有叔侄情分只是最不要紧的一层,在陶都景变法失败后,文帝很需要一位能臣替他整顿山河,这既是在生前洗刷掉变法失败的耻辱,也是为了在百年后还能讨个贤君的名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