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月实在哄不下荀梦贞了,也是怪,荀梦贞胆子再小近来也改变了许多,荀引鹤是她的亲二叔,怎么会怕他呢?难道如罚嘉和郡主抄书禁闭一样,也罚过荀梦贞?
江寄月有些想不明白,但要安抚住荀梦贞,便只能伸出手去把荀引鹤拽过来,荀引鹤倒也顺从,就这样跟着过去了,倒是荀梦贞的目光又往下怯了几分。
江寄月道:“你二叔哪有那么可怕?他平日了确实与你们大不亲近,可这不代表他是个不好亲近的人。你看,”江寄月从地上抓了把雪捏成了雪球,往荀引鹤的衣领塞去,“我这样他都不会生气。”
雪球快碰到荀引鹤时,江寄月想到了他的性子,稍有踌躇,犹豫可能还是直接拿雪球打他一下比较好,荀引鹤却已经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把雪球塞进了衣领里。
冰冷的刺激感瞬间蔓延开,荀引鹤的眉头微微一蹙,但他不动声色道:“嗯,不生气。”
荀梦贞的色中除了害怕外,终于有了些诧异,她呆呆地看着雪球消失的衣领,又抬头看荀引鹤,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荀引鹤。
与每一次在荀老太太见到的那个高大沉默,却能三言两语就定夺她们生死的荀家家主不同,此时的荀引鹤色和煦地像是换了个人,一个脾气很好的好人。
荀引鹤道:“我不会生气的,你要不要接着陪你二婶玩,还是,”他看向江寄月,“你捏个小雪人给我,然后我们回去?”
第93章
荀梦贞是无论如何都玩不下去了, 只能草草结束,荀引鹤观江寄月的色, 竟然无法辨别出她是否失落了。
诚然, 单是看她的色是毫无异样的,体贴地安慰荀梦贞,和荀淑贞话别, 从容地做完这些,又来牵荀引鹤的手,道:“我们院子里也有好多雪, 回去给你捏几个小的, 放在窗台上,好不好?”
很自然, 很平静。
但在玩闹得最开心处戛然而止,荀引鹤总觉得她该有些许扫兴, 而不该是如此毫无波澜的模样。
荀引鹤思来想去很久,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可以陪你接着玩的。”
“嗯?”江寄月原本低头走着路, 闻言诧异地看过来, 那一眼, 几乎让荀引鹤以为自己做了多么出格的事, 江寄月才会如此的惊讶, “你?”
你?
荀引鹤的色暗了暗:“我。”???一顿, 又不大自在地道, “诚然我并不喜欢打雪仗, 可如果你想玩,还是可以陪陪你的。”
江寄月笑了下, 道:“算了吧, 我可想不出你在雪地里捏雪球打人, 还被雪球打得狼狈闪躲的模样。”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回绝了。
荀引鹤道:“我不陪你,往后你想玩了怎么办?”
江寄月道:“还有二姑娘与三姑娘在啊。”
荀引鹤道:“她们总要出嫁,只有我会一直陪着你。”
江寄月道:“她们出嫁了也还有我们的孩子啊,等我们的孩子大了,还有孩子的孩子,不过兴许那时候我已经玩不动了,总有人能陪我玩的。”
她总有自己志同道合的伙伴,所以也不必是荀引鹤。
荀引鹤垂下了眼眸。
江寄月道:“好啦,既然你不喜欢打雪仗,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荀引鹤嘴唇动了动,很想说句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不习惯,也不相称,各方面都是。
“对了,”江寄月忽然转头看过来,“为了感谢你愿意陪我去祠堂看郗氏,还答应把她提前放出来,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荀引鹤的心绪原本是低落的,但乍然听到惊喜二字,那心绪又不自觉地提了起来,心跳密集地如鼓点,他有些茫然:“惊喜?”
“是啊,”江寄月道,“惊喜,你可以些微期待一下,但不要期待得太过,毕竟不怎么值钱。”
江寄月说得有些害羞。
荀引鹤迈出的步伐不自觉加大了些。
桐丹院里,侍剑刚从正房里出来,看到他们并肩归来,忙退了出来,原本按照荀引鹤的规矩,主子不在,又没有吩咐,下属是不能随意进出正房的。
荀引鹤不由向江寄月看去,江寄月推推他:“你先进。”
荀引鹤便进去了。
掀起帘时,先入眼的是一幅裱好的画,画的是香积山的云松,也不是香积山的云松。
荀引鹤仍能辨出云松的形,只是它的气早变了,不再孤冷嶙峋,仿佛与天地对抗着,而是温柔的,沉稳的,内敛的,在它枝桠伸展开来荫蔽的下方,有星星点点的绿色,于是那苍黄色的岩壁也变得富有生机起来。
荀引鹤顿了很久,转头看向江寄月,江寄月也打帘进来了,站在他身边道:“原先应过你的,你送我簪子,我也画一幅画回赠予你,只是之前我总没有想好该如何画。”
荀引鹤说寓情于景,所以他未见过云松却能雕出木簪赠她,而对于江寄月来说,云松所寄托的感情太多太复杂,却每一缕都与荀引鹤无关,她很久都难以下笔,所以才一直拖到今日。
荀引鹤找回了声音,直到现在,他终于可以笃定的说:“你画的是你眼里的我。”
也不尽然。
荀引鹤的为人对于江寄月来说,还是太矛盾,太复杂了。他伤害过她,但也是除开爹娘外,对她最好的人。他不是好人,但做过许多好事。
江寄月在梳理对荀引鹤的感情时,总会想起沈知涯的质问,一个能想到用那样狠毒的手段去报复的人,心里到底还剩了多少纯良。
这个问题,江寄月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可后来她选择了做糊涂人,因为人原本就是矛盾的。他有这面的好,也有那面的坏,许多文治武功的帝王也并不是个好人,但不能否认,在他们的残忍政治手段下,还给天下的是河清海晏。
无论如何,至少后来,她在荀引鹤的庇护下活得很好,有时候她甚至还会想,如果没有遇上荀引鹤,沈知涯把她送给的是别人,她现在又会是怎样一个处境。
所以最后她画了这样一株云松,而云松下,那星星点点的绿色是她心底里的保留,至于最后那些绿色是会长出花草来,还是因为云松的遮蔽见不了日光枯败死去,她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至少是有了绿色,是有了希望的。
荀引鹤轻声问她:“卿卿,你现在是否不会后悔嫁给我了?”
江寄月起初同意和他在一起,后来又愿意与他成亲,到底有多少出于对现实的屈服,两人心里都有数,只是都是聪明人,所以选择避开不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