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到葛时远面前,无声地斥责着他们的野兽行径,比划着老人承受的巨大痛苦。
温凉平淡地一字一句翻译着,可葛时远只是静静地靠着木床腿,目视前方,眼底有种麻木的冷峻。
“没错。几年前,阿旭第一次拿回高密度铁磁体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爷爷本来衰弱的能量得到了增强;甚至我发现,一些濒临死亡的哨兵,也可以利用这些能量来延长生命。所以,爷爷要死了,我就这么做了。”
葛时远没有反驳,甚至填充了事实,坐实了他的罪恶。
夏旦把所有的‘退休证’都甩到了葛时远的脸上。
她不停地打着手势,眼泪不能自控地落了下来。她拼命地说着老人的痛苦、绝望,求死无能的窒息。
葛时远牵了唇角,嘶哑地笑。
“是,我是人渣。”
夏旦手忙脚乱地抹着眼泪,手背却不小心触碰到了葛时远的侧肩。
另一股滔天的酸楚涌上,夏旦瞬间头晕眼花,情绪翻涌不休,自身核心飞速旋转。
她苍白着脸跌坐在地上,无助又怆然地望着床上的老人,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她揪着衣服,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温凉脸色微变,单膝蹲在夏旦面前,单手轻触她的眉心,厉声道:“停止共情!”
像是一根紧绷的线骤然断开,夏旦无力地向前倒下,在温凉的臂弯间脱力地闭上了眼。仿佛历经了可怕的噩梦,她肩背轻颤,右手一直揪着胸口,呼吸短而促。
方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仿佛透过夏旦,看到了葛时远背后藏起的那个哭泣的孩子。
“是啊,可是,怎么办呢。”葛时远盘膝而坐,安静地掸着指甲里的血和泥,语气平淡地说起从前,“你们,或许没见过饿急眼了,人吃人的场景吧。可我见过。哦,不止,我还吃过。”
“……”
“不把爷爷当作钱罐子,就得死更多的人。你们说,如果是你们,会怎么选?一群伪善的长官,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葛时远的声音很理智,仿佛做过无数场权衡计算,最后,吐出一句句无情却‘理性’的结论。
“所以,我吃的、用的,都是葛爷爷的血和肉,是么?”
周雁山的声音忽得自门口传来。
葛时远淡定掸指甲的动作僵在原地,仿佛伪装被周雁山一眼戳破,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她那双泛红的眼睛。
“书呆子,你不愧是我们中最聪明的那个。了不起,你真的...了不起。”
周雁山鼓掌,边鼓掌边后退。
她的胃里翻涌着,喉咙上下滚动,直到眼泪代替着悔意和愤怒淌了下来。
作为被供养的苟活者,她不配去谴责葛时远的恶毒。
她甚至也不敢直视这屋内腐朽的一切:床上求死不得的老人、床脚下挣扎求生的孙子,还有她自己——一无所知、默默享受这一切的‘无辜者’。
她只能逃跑。
从这片绝望里逃走。
生命的价值,能用数量断定吗?
舍一人、救百人,便是正确吗?
在生死面前,放弃为人的道德底线,是恶毒残忍、还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救赎’?
这些无解的问题,回荡在沉默的众人心间,最后,落在两个面容相似的祖孙身上。
或许,他们的体悟,都不会比这两个当事人更深了。
忽得。
温凉捂住夏旦的眼睛,扶着脸色苍白的夏旦转了个身:“啊?你说什么,你头晕眼花的,站不住了?我也是,怎么什么也看不清了?”
还在强忍眼泪的夏旦被温凉突如其来的拙劣演技弄得不知所措,可是没过几秒,便立刻理解到了温凉的想法,加入了‘盲人’大军,胡乱挥舞着手臂,踉踉跄跄地向外走。
留在最后的方宸看了葛时远一眼,单手插兜,也转身,走了。
葛时远怔在原地,手在空中虚虚抓了一下,用干哑的喉咙愣愣地道:“你们...”
“我们是来找铁磁体走私的,其他的事,是对是错,不归我们管。”方宸微微扭头,露出半张锋利的侧脸,“我半夜睡不着,起来消消食,什么也没看见。那两个人,本来就是瞎的。就这样。”
“可我这么恶毒...”
“确实恶毒。”
方宸一句话把葛时远怼在了原地,面对脸色青红交织的青年,方宸抿了唇,轻声说道:“首先,我没有资格替别人审判你。其次,比你更恶毒的,是工头、是白塔、是这个纪元。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那就这样想吧。”
“……”
葛时远脱力地坐在了地面上,扶着头,像是承受不住脑中的重量,几欲栽倒。
方宸不由得将视线投向床上的枯瘦老人。
老人仿佛死了,又好像没死,肉体在尘世间继续受着煎熬,灵魂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下矿井。
而守在这贫瘠世界上的未亡人,亲手用‘爱’和‘权衡’的枷锁,把自己和老人套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