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方宸想听什么。
哨兵的高傲被向导亲手捧了回来,宛若初见时的狡黠、深藏算计。得寸进尺,想要更多。
温凉弯腰至方宸耳侧,低声密语,全面投降。
“我留下,因为我爱你。”
舱门紧紧地关着,任由窗外月落日升。柔和的晨曦漫过窗台,轻扫过银白色的舱体,莹然明亮。舱体四角的信号灯连续高频闪动着,已经连续运行了五个小时,连机体的电阻丝都变得十分烫手。
任钱死死地盯着哨兵机体理化指标,几乎不敢眨眼;龚霁操纵着信号源强度,同时根据哨兵精信号反馈不断修改主程序运行。
两人的精高度紧绷,以至于关听雨端饭进来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怎么样了?”
任钱吓了一跳,回眸对上关听雨关切的眼,愣了片刻,才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不太好。”
“怎么说?”
“共模拟了十三次精控制,方宸一次都没有成功挣脱。”
“的确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关听雨叹息道,“本来就没有成功的先例,偏偏时间还卡得这么紧。”
龚霁又一次握住了通讯器话筒,向舱体内低哑着声音重复了第二十遍预警:“方宸,撑不住就按下按钮。”
半分钟过去了,舱内没有传来任何信号干扰。
龚霁看向任钱,任向导仔细地评估了所有的生化信号,气恼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还活着,还有意识,这小子还想再试一次。”
“……”
龚霁紧紧握着话筒,低下头,下颌被咬得很紧。
关听雨右手搭在他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这是他的选择。”
“我在想,是不是程序编写出了什么问题?按理说,面对十三次强度循序渐进的精刺激,他不该什么反应都没有...”
“因为,你们的假设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循序渐进,只会让他逐渐沉溺在精控制里。你真以为温水里的青蛙会懂得反抗出逃?”
一道虚弱的女声自门口传来,每个字都冷静客观。
“你要做的,是用强烈的精攻击给他刺激,激发他灵魂里的反抗精。”
几人回头,望见削瘦憔悴的长莺正肩披外衣站在门口。她脸颊的血肿还没消去,一道长长的血痂从颧骨蔓延至嘴角。这伤口并不严重,可不过半天时间,她的气色变得极为糟糕,眼窝泛着不正常的青黑,仿佛一夜间失去了精寄托。
关听雨疾走两步,扶住了摇摇晃晃的纤弱女人。
她的体温很高,手掌握着的手腕都很烫。
她借力,一步一踉跄地走向显示屏前。她眯起眼睛,用模糊不清的视线凝视着数字代码。
看了十几分钟,她平静地夺过龚霁手里的话筒,自顾自地朝着舱内的方宸说:“我打算把电流密度调到最大。意思是说,你承受不住会死,或者会疯。但是也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你会打破死亡的阴影,拥有对抗外加精控制的能力。”
“我不同意!!”
任钱猛地起身,右手夺过话筒,磁场在他掌心剧烈飞旋,一瞬,切断了内外的通讯联系。
长莺用死水一般的眼望着任钱,又环顾在场的几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艰难地走向冰冷的舱体,向内扯着嗓子吼。
“只剩二十五个小时,方宸,你没有选择了。如果...”
任钱气急。
他‘砰’地站起,双手用力砸在桌上,桌角的零碎掉落在地,碎在长莺脚边。从来都是好脾气的任钱,还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发这样大的火气。
长莺背影抖了一下,似乎在畏缩,可只消片刻,她重又昂起头,扶着舱门,呼吸不稳,却尽她所能高声嘶吼着。
“方宸,你平时狂惯了,这次,敢不敢也赌一场?!”
“够了!长莺,你是想拿他的命去赌!!”
“那又怎么样?”
长莺的背影格外嶙峋,像是动一下就要断掉,她淡淡地说:“...人都要死,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你说什么?!”
任钱被长莺这种淡漠生死的态度激怒,无法扼制地抓着她的手腕,将低着头的女人扭转半圈,逼她直视。
可眼前,一道殷红的血泪自她眼尾滑下,接着,鼻腔处也涌出鲜血,像是开闸一般,爆了出来。
任钱瞳孔一缩,立刻用纸去擦,心底隐约有着不好的猜想。
粗糙的纸硬生生地滑过眼尾鼻翼,长莺用滚烫颤抖的手按住出血点,视线模糊地望着任钱。
“不用这么可怜我。”她说,“常年接触放射性物质,癌症晚期,活不了几天,我早就知道了。”
说得太过冷静,像是在宣读别人的死亡。
“...对不起。”
任钱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