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已是第几日了,葛停云迷失在大山之中,走不出来。『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
「你想知道那条应龙,是从哪里升起,又在哪里落下吗?我带你去。」
他曾在山里的村庄,遇到一位年轻人。年轻人长得非常斯文,戴着金边眼镜,柔顺而蓬松的头发,旧衬衫与吊带裤,穿着像是民国时期,又像是日治时期的人。
他没说他叫什么名字,但是葛停云决定相信他。进山之前,年轻人说:「这山里,有我祖宗辈设下的法阵,你有可能走不出来。」
葛停云问他:「这法阵是为何而设?」
年轻人笑了笑,「宋朝的时候,用来困住蒙古人;明朝的时候,用来困住万历小儿的军队。」葛停云听完,也笑了笑,他知道蒙古人征服南宋,还有万历三大征的事情,但是依靠在大山里设下的迷魂阵来困住大军,听起来还是有点太过仙侠,不够真实。
他的工作,往往是从这些不真实的传说里,梳理出歷史的脉络。
「你有下定决心吗?」年轻人问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葛停云摇摇头。来这一趟确实千辛万苦,这也已经是他研究的题材中,所剩下的最后一条线索,如果实地探勘没有成果的话,恐怕无法完成论文,更无法拿到经费;或许在这之后,他就好几年都不会再出来了,因为没有经费能出来实地考察。
「为什么你想见应龙?」年轻人又问道。
「这是博士论文审查吗?」葛停云忍不住笑了出来。要写一篇十万字的研究,选材上确实必须下一定的决心。或许是因为这没有人写过,或许是因为这个谜没有人能解出来。又或许……纯粹是这个传说太过浪漫,引起了他的兴致,一发不可收拾。
葛停云缕了缕思绪,而后说道:「你相信,我其实见过他本人吗?」
年轻人心领会地点了头。
「你相信?你知道我见到的那个人是谁?」葛停云回问道。
年轻人只说:「我带你进山。」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出发了。
那是一个非常炎热的夏夜。他躺在溪谷边,背包里的罐头已经吃乾净了,虽是弹尽粮绝,幸好还有溪水喝。听说这条溪是杨应龙的杀人溪。
这里本是杨应龙的领地,爱他的人说他是一位英明的君主,明朝中叶时,宗皇帝数十年不上朝,宫中在内斗,朝政荒废,天子忘了自己的子民,邻近的四川也跟着民不聊生;杨应龙管辖的播州,却犹如世外桃源,兀自欣欣向荣。
恨他的人,说杨应龙专断独裁,剷除异己;当初他想反抗明朝,自立为王,只要不愿意服从他、加入军队的人,都被他斩首以后,尸首拋入溪中,将溪水染成红色。
「我现在喝的可是血水?可又如此甘甜。」葛停云想道。
山里没有讯号,无法向外求援。他出来考古,时常是好几个月不回去,他想,或许他就这么死在这里,也没有人会知道。
或许世上无人关心、在乎自己。或许自己太过渺小,所以并不重要。
一样是如此炎热的夏夜,还住在研究生宿舍里的时候,他就见过那个人──杨应龙。
那个人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他的梦里。就在明军即将斩杀他时,他散尽全身数百年的功力,真气化为龙形,窜入附近的应龙江;明军为了拦住他,于是在当地筑了应龙坝,困住他的精魄。宛如古蜀国的杜宇悲剧重演。
于是葛停云搜寻了他的资料,看了他的书,从旧唐书开始看他祖先的歷史,一路看到了明史,直到最后进入这座山。
「爱卿,为什么大家都在发言,只有你一直低着头在吃东西?」
「啊?」
葛停云好像听到有谁在叫他。『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他看见一座朝堂,里头满满都是坐着的大臣,端坐大殿中心那人是谁?那不正是梦里曾看见过的杨应龙吗?
大堂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葛停云才察觉到王座上的人叫的是自己。
是我?我和杨应龙在同一个地方?
大臣们窃窃私语着。葛停云感觉到王向自己投射来一道复杂的眼,像是担心,又像是不安,还夹杂着几分关怀。
「唉。」杨应龙叹了一口气以后,说道:「既然大家都提不出好的计策,葛爱卿又闭口不言的话,不如早朝就此散了吧。」
葛停云见到大家都提起裙子,自椅子上起身,准备要散朝了,他也正准备开溜,杨应龙却说:「葛爱卿,你留下。」
葛停云不走了,杨应龙又说:「过来孤旁边坐下。」葛停云应了,到离杨应龙最近的位置边坐了。
杨应龙说道:「停云,应龙湖的防御工事已经照你画的设计图下去建造了,可是剩下的策略是什么,你总是闭口不谈。难道是不愿意在朝会时让其他人知道吗?」
葛停云意识到杨应龙在说些什么,「你是说水龙囤的防御工事?」
「嗯?」杨应龙被这么一提点,眼睛忽然放了光,「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盖碉堡?城堡?」
葛停云这才惊觉杨应龙根本不知道这一回事。「你还没看过水龙囤的设计图?」
「到你的书房去说话吧。」杨应龙说道,「那里有纸笔,方便些。也比较不会被人搅扰。」他瞥了一眼守在附近的僕从。
葛停云把他在史料上看到的工事图,按照记忆画了一遍。杨应龙问了很多问题,具体是很多地方作了什么功用。
葛停云解释到一半,反问道:「殿下,王子他……人还在北京吗?」
杨应龙本是采奕奕的,闻言面色丕变。
葛停云想到,虽然杨应龙说修筑的是防御工事,防范的是外敌、番兵,但是要防的是番兵,还是明军?目的不同,就会影响设计。
他猜想,杨应龙此时铁定有了造反的心,或许他能开口劝他,苟且偷生说不定还有活命的机会,他才要说话,杨应龙便说:「我杨家世代在此守护,自唐朝至元朝,尚且容得下我杨家,不知为何,当朝天子的眼里,却容不下区区的我。」
「但愿我今生所受的苦,后代的子孙别再承受。很多时候,不是反贼要反,而是朝廷需要一个反贼。他们总得有个人上下一心地对付,那个人不一定得是我,我只知道,佔据高丽的那些日本人,不是他们的反贼,因为他们要的不是日本人。高丽跟日本都太远了,我这块地更肥,也养得更好,宰来吃的时候已经到了。」
葛停云听完,便毛笔一圈,在曾经射杀过蒙古大汗的地方,画了一座高塔。「此地适合建造哨塔,若是能从高处看见主帅位置,弩手便能一击置其于死地。」
「那就叫停云台吧。」杨应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