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珂认真思考了一会,才下了结论”她现在不拔输液管了,也不砸仪器了,但是还是不说话,也不爱吃东西,许医生,我很担心她。“
“这样的心情我能理解。”许医生点点头“但是心理治疗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尤其是像裴清这种情况,急不得,之前我和你说过,裴清患有双相情感障碍,也就是我们俗称的躁郁症,这种病的成因很复杂,有可能是生活压力造成的,也有可能是遗传性的,裴清的家族有没有过精疾病史?”
“这”陈珂迟疑了一下“我不太清楚,没有听她提起过。”
“好”许医生点点头“我们姑且认为是单纯的环境因素造成的,这也是绝大多数患者的致病原因。裴清的病情和她童年的经历有关,她称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她家里的血亲不少,却没人能给她亲人的温暖。她没有母亲,她的父亲从她有记忆起,就对她非常的冷漠,从不肯和她多说一句话,她的叔叔、姑姑们,也不喜欢她,至于她的奶奶,更是非常厌恶她,经常用一些恶毒的言语来诅咒她,我不知道她的描述里有多少主观成分,我只想提一点,裴清住院了这么久,她的亲生父亲,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我并不想对病人家属有过多评判。”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可是她的父亲,未免有些冷血。”
陈珂一边在本子上记,一边点头,裴清家里的情况他听她提起过一点,他知道他们父女关系不好,却没想到,她爸爸居然连这种时候都不肯来看看她,只是派了个下属来交钱,想来她这样扭曲的性格,和她父亲的漠视脱不了关系。
许医生又继续说“裴清是个聪明的女孩,她很会察言观色,具有比常人更高的感知力,这样内心敏感细的人,对于情感的需求也很高,尤其是在童年期,遗憾的是,在整个过程中,她的情感需求从来没有被满足过,她父亲唯一为她做的,就是给她足够的钱,对于孩子来说,这未必是一件好事,因为儿童对于情感的需求是大于物质需求的,这是我和她的一部分谈话记录,你看这一句。“
陈珂低下头,许医生的笔记本上记录着零散的几句话,其中一句被他用红笔圈出来给陈珂看“他愿意给我买最贵的芭比娃娃,却不肯抱一下我”。他的心微微一缩,他知道,裴清很喜欢被拥抱的感觉,只要在他怀里,就一脸的心满意足,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也要往他怀里拱,原来,原因在这里吗?
“物质上的极大富足,让她更想要追求精上的满足,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你能不能理解?”许医生说。
“我能懂。”陈珂垂下眼睛,语气轻,有藏不住的低落“医生,您继续说。”
“其实裴清的心理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出问题了,你看到过她手臂上自残留下的伤疤,你知道她为什么自残吗?”
陈珂停下笔,他回忆起她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疤,想起了她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里,试图用修眉刀割伤自己,他只觉震惊,觉得心疼,至于原因,他好像从没思考过,他抬起头看着许医生“医生,为什么?”
许医生停顿了一下,讲给他这些,又何尝不是一件残忍的事情,他斟酌着用词“裴清告诉我,在记忆里,她父亲唯一一次关心她,就是她小时候摔伤之后,尽管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却让她很开心。儿童天生就是父母的服从者,在幼年时期她非常渴望得到父亲的关注,因此从那以后,她就经常会用故意弄伤自己的方式,来获得她父亲的注意力,屡次失败后,她放弃了这样的作法,但是在她的潜意识里,受伤就等于情感上的满足感,所以每当她难过时,就会自残,以此来填补心理的空虚。”
随着许医生的讲述,陈珂手下的力道越来越重,他紧紧捏着笔,笔尖“刺啦”一声划破了纸面,许医生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常,暂时住了口。面前的少年低垂着头,深深地呼吸着,肩膀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抖,片刻后,他用尽量平静的口吻说“您说的我懂,裴清之前虽然有过一些异于常人的举动,但并不严重,她为什么会突然自杀?”
“人的情感就像一根皮筋,当它绷到极限的时候,就会断裂,裴清最近遭遇到了非常大的打击,这让她原本就脆弱的心里更加无法承受,她的警惕心非常强,关于这件事是什么,她一个字也不肯讲,不过,我姑且可以做一点推测”许医生推了下眼镜,从镜片上方注视着陈珂,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这件事情,似乎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陈珂再次愣住了,他又想起了林泠之前说的话,他起先推测,是在冬令营发生的一切伤害了她,可听了许医生今天的话,他又觉得不对,最有可能的,就是裴清突兀地赶他离开的那天。她居然一个人,默默隐忍了这么久。
“既然是这样,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和我说?”陈珂紧紧攥着自己手中的笔,笔尖深深地戳进了他的掌心里,他却好似没有感觉,只是手腕止不住地颤抖,声音也罕见地大了几分“只要她告诉我,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能和她一切面对,她为什么宁愿把自己折磨得这么痛苦,也要瞒着我?她就这么不相信我!“
许医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礼貌寡言的少年一口气说出这么长的句子,也是够稀罕的,他心念微变,表情依然很平静,打了个手势”小陈,你先别激动,这里面是有原因的,来,你冷静一下,坐下听我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