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年纪小,我又不曾对她隐瞒,行事上让你看出点什么也是应该。”她和叶渺对视片刻,情由坚毅转为苍凉,终于显露出一个三十岁女匪应有的风霜之色,唏嘘道:“我来到桃花山的时候,恐怕也就和阿花差不多大的年纪,不,或许还要小一点。”
“不瞒二位,我这个孩子是榕溪的。当初,他还不是什么知府,只是沉家的少爷,考中了学,被派到应天做个小官,我是他家的奴婢,也是他的通房丫头。十四岁我跟了他,十五岁我有了阿花,阿花还没出生,我就被他娘赶了出来。他娘看不上我是帮厨丫头,不晓得我有身孕,因他妻子要过门,留不得我在家里碍眼。我那时也不晓得,榕溪让我在桃花山下的村子等他,偏巧那几日连天下大雨,山下被冲了,我就爬上坡去。爬得手上、腿上、全都是血,我以为阿花一定保不住了,但我自己还要活命。我记得那坡上有个庙,我就朝那庙里爬。到那庙里等了一天一夜,雨停了,风也停了,山下的水都退了,也没等到他,只等着了一伙土匪。”
顾秀轻轻挑眉:“据我所知,桃花山上十六年前并没有土匪。”
林琴笑起来,“那当然是没有的。那伙土匪是走水路的,他们把我带到船上去,那船帮的老大喜欢我,给我看病,教我刀法,让我生下了阿花,可惜他也不是什么好人,那年到淞湖跑船,跟当地的船帮起了冲突,自己被砍死了。我怕他的仇家趁机来寻仇,就带着阿花和余下的兄弟到了桃花山,当年的那个庙还在,我推了佛像,将大堂占了,又在旁边起了寨子,摇身一变,就从水匪成了山匪。”
“我到桃花山的时候,才知道他一直在找我,听说山上起了这么个寨子,更是来得勤了。我跟他说,要是他有胆子一个人上山来,我就见他。”林琴仰头笑起来,“以往都是他那个大少爷点名要见我,风水轮流转,也轮到他沉榕溪上我的门。他带了两个书童,我都宰了,留他一个人站在细桥上,问他敢不敢过这个桥。”
她讲完这一句,就止不住地笑起来,再不说话,风鹩听得心里痒痒,“你到底怎么样了?也砍他一刀解气?”
林琴微微笑道:“我那时可不敢砍朝廷命官。他刚一上了细桥,我就把飞镖扔过去了,他要躲那镖,自己站不稳,险些掉下去,就跟我求饶。我说那好吧,不过你一年得给我们山寨交一千两银子的税。他就求我,要到我那边去坐坐,我便让他继续走,等他走到桥中间,就照着细桥踹了一脚,把他给整个掉到河里去了。他下次来的时候,就学会带两套衣物了。”
风鹩低声道:“姓沉的后来还找过你?我怎么不知道?”
林琴面色一变,眼睛里那种纯然无忧的笑意也消失了,“他只来过头两年,第三年起,银子不够数了,我就去找他问,他说我们不如断了。我一心守着这山寨,不肯改了邪归他的正,他也不愿有个当土匪的外室。我差一点,就一刀宰了他。只是当时院子里人不少,他跟我好话说尽地周旋了一刻钟,外面就走近来一个人,这人就是你们的秋老大。”
“秋窗先是劝我放下刀,我当然不听,他没办法,只得先遣散了外头的人,然后跟我说,‘林姑娘,你要是愿意,砍他几刀出气就罢了,切莫真的杀了他,你在知府衙门里头杀人,这刀子一落下,往后就没有回头路了’。”
“回头路,呵,我早就没有回头路了。只是他叫我姑娘,我就想起阿花,阿花才三岁,我要是回不去,她怎么办?我就一刀背敲晕了这个负心薄幸的混蛋,抢了他藏在墙里头的一箱金锭子,又回了我的山上去。再后来的事情,你就也都知道了。”
风鹩点点头:“秋老大当初在河上跟人火拼,听说死的那个头子是江南人,还有家室,原想按着找过去照顾一二的,可惜你走得太快,我们没找上。后来他跟南边这些商会做生意,认识了沉大人,那次又见了你,回去才查着缘故。”
“我跟姓沉的后来只谈生意,他第五年起第一次找我买人命,我帮他杀了。后来也有不少回,这江南的富商,从此都成了沉榕溪一人的奴才,三年之前,他大概也是找到新的打手,不必要我这个捏着他把柄的雷了。居然敢派官兵来剿我,那也不要紧,他派一次,我就把他当年亲笔给我写的信朝应天府送一封。后来终于让他寻着机会,策反了我手下的一个僚机,把那些信都烧了。他不知道阿花是我女儿,就跟我说,他欠我一命,往后要是有不得已的时候,我可以去找他。”
她说到这里,冷森森地道:“我林琴十六年前起就再不求人了,他欠我的这条命,我迟早自己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