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最后的那段日子,原先话不多的她,忽然变得很爱说话,变得老爱提以前。每回听的时候,顾盼晴总有一种错觉,觉得她好似、从来就没有随着时光前进过,一直就活在过往似的。
不知是她被时光遗弃了,或是她把时光遗弃。
二太太说的时候总闭着眼,笑得眉眼弯弯。所以也从没发现,顾盼晴噙在眼角,从未滑落,高傲且倔强的泪珠。
那一年的考试,顾盼晴考得并不理想。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就是考差了。可是当时她满脑子想的,却是其他事。
她第一次明白,原来「生离死别」这四个说来轻巧的字,真正经歷会是那样沉重且让人难以直视。
直到很后来的以后,唐文哲都仍记得清晰,当时她总一双眼睛迷迷濛濛,像雾气繚绕的傍晚,又像苍茫袭来的大雨,仿似只要看着她的双眸,便足以让人迷失方向。她的目光,总有种让人说不清的犹疑与逡巡。
当时不懂,以为她只是太过伤心。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她只是在害怕。
很害怕。
原来顾盼晴,也并非什么都不怕。
然而她只是不确定,若真有朝一日,她真的比他先离开了,他能不能像她的父亲永不忘记她母亲一样,不要把她忘掉。
曾听人说过,人死后最大的庆幸,是在人世间有一个人一直一直惦记,那就好像你真的永生不灭了一样。
然而顾盼晴在意的,并非什么永生不灭,她只是怕,怕唐文哲曾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时光的洪流里,总有很多东西注定要逝去。
怕这句话是真的,也怕他们终究要如同这流转而去的光阴,找不回过往,也走不到将来。
她明明,曾经那样信誓旦旦且义无反顾对他说,她一定一定会向他证明,时光的洪流里,也有注定不会逝去的东西。
然而此刻,她却也有说不清的害怕了。
那段无声相对的静默过后,顾盼晴最常对他说的就是──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比他先离开了。她不准他不伤心,但也不他准太伤心。她说,不准把她忘掉,但也不准太频繁地想起,不准任何人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然而她,最最最不准的还是、他从此不再让任何人走进他的心底。
一开始的时候,唐文哲不知是听没清楚,或只是一时找不到任何可以回应的答覆,于是经过了好几次的沉默,最终在某个有雨后彩虹出现的日暮,他这样严肃且郑重地牵起她的手,如是对她说:纵使风雨兼程,他亦必然不放开她的手,一路慢慢走过。
他说:纵,晴路缓缓,终可至矣。
那一年,他们十八。
长久以来的风雨罩夜,终究迎来破晓,一道曙光劈开云雾。
崭新的一日,不知是晴是雨。
可是现在,他们都知道,终有一日,终会迎来响晴。
现在,当年那个「会让人幸福一辈子的极光」再次回到了顾盼晴的掌心。
她的手掌已然大了许多,瓶子相对也小了许多。
瓶子里的光彩仍眩人眼目,眼前的唐文哲也依然沉静如昔。
风轻拂,树叶摩娑,浮光掠影间,他们站在那条走过无数次的小径上。
顾盼晴收回目光,佇眙他被阳光印得灰亮的眼眸,微微一笑,然后认真且肯定地对他说:极光不在,我亦仍在。
路边卖瓶子的叔叔说,看见极光就会幸福一辈子。
然而从这一刻开始,顾盼晴才终于懂得他的那一句「极光没了,我仍在」的意思。
原来极光不是幸福,人才是。
极光转瞬即逝,然而人,亙古长留。
愿、人长留。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