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还有些人气的急诊出来,医院前的大广场上只有几盏小街灯在亮,抬头看天,月亮藏在乌云背后。
街上更是安静,一辆车都没有,过马路都不用看路。
药店的老板娘趴在玻璃柜台上打盹,李鳞儿叫她好几下,她才醒过来。
十月初的午夜,风很凉,凉得李鳞儿想家,想念幼时洗完脚后被妈妈裹进暖被里扔到床上。
“姐姐,你的手机在震动。”江漫淼提醒道,说曹操曹操到,李鳞儿没想到这是妈妈的电话,她有些心慌。
直到在心里预演好了客套的开头,她才接起电话,可她未能开口,妈妈焦急的声音先冲出来:“你爸出车祸了!”
每一个音节都像一个冰雹狠砸过来,她鼻青脸肿。
妈妈的语气比起通知,更像是一个无助的主妇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出了事的恰恰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不知道找谁帮忙,于是她只能向她认为在社会摸爬滚打的能抗事的女儿求助。
李鳞儿又怎么会知道怎么办好呢?
她脑子也是一片空白。
她只能僵硬地说些安慰话:“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爸爸从来没做过坏事,老天爷不会这么不讲道理的,医生一定会把爸爸救回来的。我马上买机票回去。巧儿和小龙知道了吗?妈妈你先冷静点,你慌的话,他们会更加害怕的。阿姨在吗?小叔在吗?你打电话先让他们过来陪你,你们三个人在医院好好的,不要又出事了,我马上就飞回去。”
李鳞儿有两年没见过她的父亲了。
最后一次见面,她蜷缩在椅子上流泪,父亲扭曲的脸上燃烧着愤怒,甩过来的巴掌没有收一点力。
她却恨不了父亲,父亲憔悴的脸和粗糙的手掌,是他为了这个家为了她牺牲的证据。
父亲为她痛心,是因为她是他的女儿,曾经为之骄傲的女儿。
她不敢回家,她羞愧到无地自容。她真的很糟糕,她讨厌她自己。
李鳞儿在和妈妈通话时保持了冷静,可挂了电话后,她还是开始掉眼泪。江漫淼什么都没说,她用瘦削的手臂环住李鳞儿,轻轻地抚摸李鳞儿僵硬的脊背。
“一定是因为我太贪心了……我偷走了太多东西,这是上天给我的报应……”
“我想要抓住梦,我想要变得有钱,我还想要很多的爱,我为了这些不顾别人……”
“妄求太多,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实现……”
“没有家,没有爱,没有快乐……”
李鳞儿靠在江漫淼的颈间痛哭出声:“被撞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我爸爸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人是我!”因为江漫淼是陌生人,李鳞儿面对她反而能毫无障碍地发泄情绪。
江漫淼用小却热的手掌捧住李鳞儿的脸,用一种过于天真无邪的态注视着李鳞儿,她擦了擦李鳞儿的泪水,小声却清楚地说:“不是这样的。姐姐可以贪心的。”
江漫淼忽然展开双臂,手掌摊开朝向天空:“姐姐那么漂亮,连天上的月亮都可以要。”
李鳞儿被整懵了:“我不明白……”
江漫淼狠厉的双目像两只鱼钩:“不过是梦想、钱和爱,这么普通的东西,有什么不敢要的?算什么贪心的?”
瘆人的眼和甜美的微笑竟能在一张脸上共存,江漫淼现在有多吓人就有多可爱:“你是孬种吗?努力了却还是得不到,就装作本来就不该想要。”
“你也配得上说贪心?!别搞笑了。”
“你那么软弱,还不如去死。”
“我告诉你,如果你不愿意做个坏人,你就什么也得不到,你就永远在欲壑难填的阴沟里发臭吧,孬种!”
李鳞儿本来心情就糟透了,还要被一个几乎陌生的人莫名其妙地骂一顿,脾气再好心中也升起一团火。她冲过去揪住李鳞儿的衣领,毫不客气地大骂回去。
“你他妈的小屁孩懂个屁,靠父母生活的温室花朵,你算老几你教训我?你也配说我孬种?”
江漫淼毫不畏惧地直视她:“切,赚钱谁以后不会赚,谁跟你说这种肤浅的东西。为了你想要的东西——你敢当罪人吗?我告诉你,我敢。”
江漫淼挣脱李鳞儿的手,飞快地后撤步,姿态就像自由地跳舞,裙摆呼呼地转了起来。
她喀喀喀地笑,指着天空自言自语:“如果你想靠这件事警告我,让我放秋秋走的话,我说——”
“绝——不——可——能。”
李鳞儿彻底呆住了,江漫淼是个疯子吧,正常人喝醉了也不会这样吧。
可江漫淼好像又清醒得很,她又牵起李鳞儿的手拉她回去,在快回到医院的时候又对她说:“好人不长命,坏人遗千年,当好人没什么好的。姐姐,你总是想当好人,那你一辈子都不会幸福。”
李鳞儿,好人?她从来没把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