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后他发现这个世界已经开始淡化他的存在,路人注意不到他,还有好几次从他身上穿了过去,他的身子呈半透明状,只剩下大概的一个轮廓。哪怕他心再大,还是不免担心会不会连白沫也看不见他。
倘若真是如此,他也不知道该高兴还难过。
孟睿徒步走过,忆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也是抱着忐忑的心情走过这条路,但现在忐忑的原因不一样。他停在广场前,想着不知道要等上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人。
不过他没有等太久,很快就听见后方有个急促且熟稔的嗓音,喊了一声:「孟睿!」
白沫看见那抹熟悉的人影时是惊愕的──她竟然在对方的身上看见后边的人影,差点没吓得叫出声来。
她揉了好几次眼,发现自己没看错,孟睿是真的变得透明,很快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孟睿!」
那人转过身来看她,他似乎想说些什么,白沫没给他机会,直接整个人抱了上去,也不管四周人来人往的人群,直接抱着他嚎啕大哭。
孟睿原本担心她会被当成疯子,但时间法则似乎也自动屏蔽了与他有所接触的人,周围的人竟完全没意识到这边的动静,他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掛在自己身上的大麻烦。
「你搞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又想一走了之吗!」
「我──」
他很想反驳一走了之的人并不是他,但又好像是他,脑袋顿时卡壳,在原世界练成舌灿莲花的口才此刻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辩驳的话。
「你发给我的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要走了?什么时候!我──」
「白沫,」他打断她的话,「你听我说,你不用难过。我找到他了。」
白沫愣了一下,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孟睿接着补充:「我找到『孟睿』了。」
白沫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一个世界并不能存在两个相同的人,他在医院里,我能待这么久大概是因为他没有意识,现在他快要醒了,我也该走了。」
他比想像中要冷静,兴许天生就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他的嗓音平稳,一如往常;却听得白沫一度落泪。
「他才是你多年来一直在等的人,我只是个过客,很高兴这段时间能遇见你。我也没什么好道歉的,你把我当成他,我也把你当成她,我们扯平了。」
他轻轻笑了,身体又透明了些许。
白沫没放开他,就维持着抱他的姿势,孟睿感觉到手上似乎被她套了什么,碍于这个姿势,没看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的嗓音在他耳畔低语,声音很轻,轻得若有似无:「很高兴遇见你,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他,虽然你们都是同一人,但还是不一样的。」
孟睿顿了顿,笑了。
他的手开始消失了,脚也逐渐变淡,白沫还在说:「我们一起出本、一起喝酒、一起出去玩、也一起去了工作室,我不会忘了你。」
她最后把嘴直接凑到他耳边,低声呢喃,孟睿震了一下,最后他的眼眶似乎也湿了,白沫没看清,只听他嗓音有些颤抖,说了一句再见。
随即她手上一空,怀里的人消逝在空中,她踉蹌了一下,昂首看着蓝天白云,好不容易止住的泪腺又溃堤,再次潸然泪下。
最后她低喃了一句,踏着步伐离开了。
──再见,很高兴遇见你。
孟睿感觉自己飘在空中,他不知道这里是哪,却在一片雾中清晰地瞥见『孟睿』的身影,这一次他往自己的方向走来,停在他面前。
孟睿不知道自己跟自己有什么好说的,而且看起来像在自言自语,观感很差。但对方好似不在意,笑着开口:「谢谢。」
仅此一句他便懂了──谢谢你照顾她,剩下的我来吧。
同样都惜字如金,孟睿也回得言简意賅,说了一句「不客气」。
驀地,『孟睿』的人影消散在雾里,景物徒然清晰,他登时头痛欲裂,硬生生晕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时,发现人正躺在医院,当他的感官接上时,周围有一瞬喧闹得不像在医院。
「医生!医生他醒了!」
「孟哥你还好吗!身体感觉怎么样!云姊去喊医生了,你再忍耐一下。」
孟睿皱了皱眉,正想开口,一开口便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渗人:「……我怎么了?」
「你在家里昏倒了啊!这都第三天了!老天保佑你终于醒了!」席寧仁情绪激动,语速都快了不少:「还好那天我有事去找你,不然都没人发现你倒在家里!孟哥你差点吓死我啊!怎么喊都喊不醒,叫了救护车还一度没有生命跡象!」
席寧仁在他耳边大吼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只剩:我在那待了这么久,这里只过了三天吗?
那么究竟是梦一场,还是他真去了一趟异世?
医生到了,连忙给他做了检查,确定人都没有大碍后,通知再观察几天便能出院。孟睿举起手活动活动,确认自己身体机能健不健在,视线对上自己的手,忽地就停了。
「哎孟哥,你手上怎么多了一条鍊子啊?」
席寧仁一问,他摇摆不定的心终于尘埃落定──那是白沫在最后亲手给他戴上的,至少他去了那么久,也不算是毫无收穫。
医生很快又被叫走了,匆匆忙忙的,孟睿什么都没说,席寧仁又自动开口:「今天医院很热闹啊,说是有个昏迷多年的病人醒了,院里很多护士都不敢置信,嚷嚷简直是蹟。」
「是吗。」
一句话在他的心里溅起涟漪,但面上只冷淡地给了两个字,很快地揭过这个话题。孟睿不是什么安于现状的人,很快就帮自己办了出院。他回到自己家,竟有些不习惯,几次去什么地方都差点走错。
白沫当时的话犹言在耳,她一直都讳莫如深,心事藏着掖着,深沉得像潭见不着底的池子。她第一次向他剖白,是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孟睿在家静养几天,谢绝了朋友的探访,一个人静静在家待着。
『孟睿,平行世界是息息相关的,你一定懂我的意思。』
他找了时间又去了一趟医院,这次他想也没想,直接走到最上方的楼层。这是他当年,唯一没去的楼层。他走过一间间病房,在门外瞥了一眼就走,身影佇足在最后一间房,顿了顿,走了进去。
躺着病房上的人静静沉睡、呼吸匀称,脸庞比他记忆中成熟、精緻了许多,经过多年,那人退去脸上的稚气,五官彻底长开,哪怕在沉睡,却仍搔得他一颤一颤。
他走到床边坐下,那人的睫毛动了动,似是被周围的动静惊扰,缓缓睁开了眼。孟睿对上那双眼眸,千言万语尽数尘封在心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颤颤巍巍地把手轻轻叠到她身上,感受到对方手心传来的温度,他一颗心终于安了下来,多年来的坚持得到回报,来得猝不及防。
他眼眶微红,盯着眼前人的眼睛,缓缓道了一声:「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