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开门,曲衷就看到了一个正在对镜涂口红的女人。她妆容艳丽,一头夸张的棕色大波浪,手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手表,身上大牌香水的味道嚣张得扩到了整间洗手间。
曲衷只在镜子里和她短暂地对视了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谁。
尤清纯,薛波组织卖淫案的卖淫女之一。而她今天的身份,是翟昰请来的控方证人,曲衷的对立面。
曲衷越过她,确认洗手台干净无水渍之后,将手中的委托材料放了上去,从包里找出气垫。因为C区法院和观正律师事务所只有一条街之隔,所以她是直接从律所步行到法院的。因为足下踩着高跟鞋,肩上又背了几沓材料,一路上难免出了些汗。她对着脸上脱妆的部分,用气垫仔仔细细地轻轻按压起来。
等她确定脸上白璧无瑕之后,正打算离开,却听见身侧的尤清纯夹着嗓子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都说申城的大律师一个赛一个有钱,我怎么瞧着也不过如此。”
这里面没有第二个人,她这话显然是对曲衷说的,她应该是看到了曲衷放在洗手台上的材料,上面第一页就是曲衷的律师证复印件。
在今天之前,曲衷只在阅卷材料里看过尤清纯的询问笔录,以及监控录像拍下的她和嫖客在茶楼电梯里的照片。
没想到这人会如此出言不逊,曲衷溢出一声难以捉摸的笑,盯着镜子里那张找茬的脸,轻松启唇:“确实。我只是个小律师,哪里有尤小姐会赚钱。按照尤小姐的本事,一天赚个上万都不成问题吧。”
尤清纯知道她意有所指,但她反而笑得更加猖狂:“我做什么那都是我乐意,我的客人也乐意。他们出钱我出力,碍着你们这些警察律师什么事了,要这般断人财路。”
曲衷瞬间明白过来,她在发泄。可惜,她惹错人了。
曲衷脸上维持着从容的笑意,但接下来说的话,却如冷兵出鞘,弓箭离弦:“你当真乐意?那我怎么在你的第一次询问笔录里看到这么一句,‘什么时候接客,接什么客都是店长张洪林说了算,有一次我不幸被一个油腻中年肥胖男选中。’还有我在薛波的讯问笔录里看到,你曾经不止一次地提出过拒绝接客。”
曲衷一字不落地把她了解的事实甩到尤清纯的脸上,在她越发惨白的面色里,曲衷掷出最后一击:“尤小姐,被剥削的是你,你却在为剥削本身说话。人不能这么贱,钱也不能这么赚。”
组织卖淫犯罪,侵犯的第一重法益,就是卖淫女的性自主权。
曲衷转头就走,尤清纯彻底失控,她歇斯底里地朝曲衷喊了一句:“你替薛波这种人说话,你比我好到哪儿去?”
曲衷顿住,复而看回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说:“你要是给钱,我也替你说话。”
翟昰九点半准时出现在了第四刑庭,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辩护人席上正在低头翻材料的曲衷。
她一改平日里的穿着打扮,干练的白衬衫黑西装,头发扎成一圈马尾,看上去英气十足生人勿近。这是翟昰第一次觉得,她是个刑辩律师。原来先前在律协官网上看到的那张执业照,是真的。
“控辩双方都到了吧。”他的思绪被一个男声唤回,进来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法袍,是这场庭审的审判长高毅。
曲衷闻声抬头,和高法官点头示意,随即瞥到了对面的翟昰。
他又穿上了上次在接待室的那一身制服,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胸前别上了一枚五星检徽。这枚检徽意味着他坐在公诉席上,身后是整个国家。
“起诉书我看了,证据应该没什么问题……”真正的庭审时间总要延后一点,要等书记员、三个审判员全部到位,才宣布开始。眼下还没开庭,高毅直接走到翟昰位置面前,和他谈起这个案子来。
他们说的是方言,仿佛当曲衷不存在一样。这要是搁以前,实习律师曲衷看到了之后必定举手叫“objecton”。法检背着律师沆瀣一气,这合适?
可现在她已经见惯不怪了,说就说嘛,还能先判后审不成。要是果真如此,她直接一纸上诉状告到中院。
与其暗自叫嚣,不如主动加入,曲衷毫不犹豫地下了辩护人席走到了对面。
“是啊高法官,我也觉得这个案子基本事实都很清楚的。”
申城的公检法系统里大多数是本地人,日常工作交流都用的是方言。曲衷为了能在申城执业,特地去学了申语。几年下来,她基本能听懂。但不会说,所以她还是用普通话回应。
高毅似乎没想到曲衷就这么走过来了,他随即噤了声,保持起客观中立的审判员形象。
翟昰扬眼看她,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唇。曲衷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控辩审三方就此分开,回到了各自该有的位置上。
三位审判员终于齐齐落座,书记员宣布庭审纪律之后,庭审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