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曲衷捏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才吃痛地睁眼。
他确实在生气,但是到底在气什么,他也不太清楚。是他的第一个案子就以一份打脸整个C区检察院的判决书收尾,是他认为无关紧要的东西变得举足轻重成为输赢的关键,还是他做不到像曲衷那样,看透现实之后仍旧毅然决然地说一句罪刑法定。
他在思考,或许以上皆有。可他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可以,他宁愿曲衷从未出现。
但是怎么可能,她现在就躺在他身侧逞心如意地看着他。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至少在翟昰看来是这样,或许是他不够大度,只撂给她没有感情的一句:“等着收抗诉书副本吧。”
曲衷顿时睡意全消,她“腾”地一下坐起来,讶然盯着他:“真假的,你要抗诉?”
翟昰应声,表情没有波澜:“嗯。”
曲衷乜他一眼,声音不自觉拔高:“至于?”
不至于。不过是床上的一时气话,翟昰也清楚,抗诉哪有这么容易。在检察院那些个指标里,就属这一项最难。
曲衷就这么在“他是不是来真的”这个想法里,忐忑纠结地过了十来天。好消息是不见翟昰有任何动静,她也没有收到这个案子的抗诉书副本。
熬过了法定的上诉期,曲衷一刻不耽误地拨通了诉讼服务热线,想要查询该案是否生效。
曲衷第一次觉得人工智能的声音都变甜了:“请您说出您要转接的法院。”
她清晰的吐字里有显然可听的雀跃:“C区法院。”
结果下一秒人工智能就犯病:“您是否要转接申城P区人民法院?”
???曲衷一整个大无语,虽说是人工智能,倒也不至于C和P分不清?
她快急死了,挂断之后直接拨通了庭审审判长高毅的座机电话。等待接听的那十几秒钟里,她忍不住一直敲打着桌面,想把不安的情绪全部从指尖释放。
终于拨通的时候,曲衷努力放缓语速:“高法官您好,我是薛波的辩护律师,我想问一下……”
还没等她说完,高毅就回答了她想问的:“没有抗诉,这个案子今天生效了。”
曲衷真就比赢生平第一个案子还要高兴,差点没忍住在工位上叫了出来。
她当下便决定对高毅之前在庭审上和翟昰沆瀣一气的行为既往不咎,成年人的爱恨转化那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因为这个案子,曲衷受邀C区法宣采访,她的名字很快就出现在了C区法宣的公众号文章里面。
文章的最后,用这么一句话结尾:作为一个刑辩律师,当事人一秒钟的自由都要全力去争取。
是曲衷一直牢记的,恩师在课堂上教她的那句。
此文一发,当晚的阅读量就达到了C区法宣历代公众号文章的top3。
律师行业竞争极其残酷,有人时薪过万案子接到手软,有人却连每个月的社保都要自掏腰包。两年前,刚拿到执业证的曲衷,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成为哪一种律师。更不会想到,两年后的今天她已经幸运地在刑辩界崭露头角。
不过那又如何,崭露头角的曲衷第二天还是得听从安排,乖乖地坐在前台兼职行政。
曲衷真正的带教律师并非车,而是观正律师事务所的主任,许天霖。这两天行政李莉换季感冒,请假在家休息,但是律所又不能没有前台坐镇。曲衷作为主任的助理,自然要首当其冲顶上去。
不过好在李莉的工作内容比较简单,主要是收发快递、用印盖章等闲杂事务,对曲衷而言并非难事。
正当曲衷坐在前台登记刚到的快递信息时,律所的门铃响了。
曲衷按下手边的开关,抬头看去,走进来的是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她身材娇小,看起来弱不禁风。但仪态很好,穿着也干净整洁,头发精致地盘在脑后。
“您找哪位?”曲衷问她的来意。
但没想到她说:“我找曲律师。”
曲衷以为自己没听清:“找谁?”
“我找曲衷,曲律师。”
一般来说,来律所的客户都是提前和某位律师约好的。没有预约登门造访的,要么是随便在百度上就近找的,要么是为了某个律师慕名而来的。
曲衷不觉得自己会是后者,她不太理解地点了点头:“我就是。”
那妇人狐疑地望着她,似乎不能将眼前曲衷的形象和她点名要找到的曲律师对应起来。
“额…”曲衷干笑着解释,“今天是暂时坐在前台。”
话音刚落,曲衷就听见一句呼喊,低卑、无助、不知所措,同时里面又掺着一丝希望,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曲律师,请您一定救救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