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梅桃被他这个冷静又确切的语气惹恼了,声调不由尖锐了起来:“那个没眼看的东西你说不是淫秽物品?通篇有多少字数都在写淫秽内容,你我都清楚。”
向来死气沉沉的办公室从未有过这么大的动静,在一旁归档的文秘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虽然从职位上看,翟昰是检察官,沉梅桃是助理,案件最终还是得以检察官的判断为准。但论执业年限,沉梅桃远大过翟昰,怎么也算他的前辈。他居然这般和她意见相左,并且一点松口的倾向都没有,黑沉的眼睛里意味决绝:“按照内容占比去判定淫秽与否的合理性和正当性在哪里?”
他顿一下,思考片刻,很快找到合适的论据:“只有判定抄袭才按占比论,可惜这个案子不是侵犯着作权罪。”
此言一出,办公室完全寂静下来。
沉梅桃觉得翟昰太过反常,不光体现在言语中,她还发现他今天竟然穿了一件灰色的套头卫衣,在之前他从未有过这种类型的穿着。至少在他晋升检察官转到三部和她共事以来,这个年轻人为了能多几分公诉人的威严,每天都穿得很正式。
而他现在,不像个已经转正的检察官,倒像个刚从法学院毕业的,没有丝毫实务经验,仅凭着一腔热血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
怕不是被夺了舍,沉梅桃哂一声:“行啊,到底是我们年纪太大,思想太保守,竟分不出什么是淫秽物品什么是艺术品了。”
她话里有话,翟昰不想再和她争辩。她也识趣地往健身房走,最后酸不拉几地扔下一句“检察官说了算”。
翟昰并未因为沉梅桃的态度而有所动摇,他看着手中的不起诉申请书,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
曲衷大概天生就适合做律师,寄过来的这份不起诉申请书,和她上次的辩护词一样,看起来是信手着墨,但是逻辑缜密,措辞严谨,顺着她的文字读过去,会很容易陷进她的观点。
可翟昰清楚,他不单单是被这份文书说服,他承认他有一点私心。当在讯问室问到余温她为什么要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她回答他,因为想找刺激,还说像他这种人不会懂。
翟昰怎么会不懂,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公务员的政审可以审一个人的直系三代,道德品行,社会关系,政治觉悟,可怎么也审不了一个人的性欲强不强。
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曾经一度对自己产生过厌弃的情绪,甚至偷偷去看了心理医生。
可是医生告诉他,这无关任何生理或心理的疾病,或许是他的人生坦途一片,但他骨子里又渴望刺激。他自律,守法,知礼节,做不出离经叛道的事,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寻求精上的快慰。
所以他理解余温的同时,亦是在为自己辩解。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同样的错误犯两次。薛波那个案子,一纸败诉判决送到他手上的时候,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古代那个为法伏剑的断狱官。
尽管后来凌晔东安慰他说,只是个案,不必挂在心上。
怎么会不挂在心上。每一个引起民愤的冤假错案,都是个案。每个个案背后都是真实的、血淋淋的故事。
四年前,他第一天穿上这身制服的时候,是举起右手郑重地发过誓的。发誓会终身维护法律的正确实施,不放过一个坏人,不冤枉一个好人。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得到的又是什么。检察官肩上担的是何其重要的职责,他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他可以把这一切归咎于环境如此,人人都发誓,可真正信守誓言的又有几个。在现在的体制内,不需要过高的智慧,也不需要清醒的眼睛。当皇帝陛下穿着新衣招摇过市的时候,跟着人群夸赞华美绚丽就好了,而不是一语道破他身上根本没穿衣服。
太没有眼力见的话,会变得籍籍无名。
突然醒悟的翟昰,像在一场浩劫中免于罹难的幸存者。
不幸的是,周围没有人倾听他的声音。
和他想法一致的那个人,站在他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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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离伏剑,是我在法制史课堂上印象深刻的一个案例,讲的是春秋时期的刑狱官李离因为错判案子,以身“殉法”的故事,体现法律圣不可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