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清风和春分都在,汀白生怕她看不见似的,使劲朝她招了招手。
楚明姣挑挑眉,目不斜视地朝他走过去。
她体态极出众,又爱漂亮爱摆弄,脚踝上不知何时戴上了玛瑙琉璃珠脚链,走一步链上铃铛便响一下,那声响像小锤子,敲在人心上。
没过三五声,三桌开外的一男子踱步过来,书生打扮,长得还算秀气,拱手作揖间文质彬彬,颇有君子风度:“姑娘安好,在下天极门孟长宇。姑娘可是也要乘北上长安的画舸,若不介意,可与我等同行。”
修士不比凡人含蓄内敛,在情感方面向来直率,觉得好看就上前搭讪,聊一聊,并不是多稀罕,多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楚明姣已经很久没遇到这样的状况,一时有些发怔。
从前倒是还有,自从和江承函在一起后,她身上属于主的霜雪气浓得不行。山海界排名前列的酒楼,那些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弟,有一个算一个,见到她就如见了鹰的兔子,跑得飞快。
“明姣。”恰在此时,窗边隔间的垂帘被双骨感分明的手挑开,苏韫玉朝她看过来,唇畔含笑,道:“发什么呆,大家都在等你呢,还不过来?”
她慢吞吞地回绝了眼前的男子:“抱歉,我有同伴。”
那位自称天极门的男子也不多说什么,他极有礼数地让开一步,笑道:“是在下失礼,叨扰姑娘了。”
楚明姣走到走进隔间,帘子当即一放,将外面视线隔绝在外。
“殿下,这人不怀好意。”才进去,汀白就义愤填膺地唠叨起来:“哪有这样的,上来就如此冒昧,登徒子!”
“嚷什么。”苏韫玉优哉游哉往凳椅上一靠,眼也不眨地道:“这算什么,你是没见从前她那风头出得。真当你们殿下山海界第一美人的名号是白叫的?”
“但说真的……”他视线在楚明姣脸上停顿许久,仔细端详,最后仍是建议:“不若戴个幕篱吧?先前春分不是为你选了许多吗?”
“没喜欢的。”楚明姣嫌弃地拒绝:“摘来摘去的,打斗不方便,麻烦。”
“那人说他是天极门中弟子。”她捧着热茶抿了口,觉得口感颇涩,又很快放下,说起正事:“天极门在四十八仙门中排名第七,和其他仙门不一样的是,天极门每年所收弟子甚少。传言,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招收弟子的标准怪而严苛,非得要前来求学者对山川地脉有非比常人的敏锐感知,否则天赋再好都不会收。”
“这么怪的规定,我还是头一次听见。”苏韫玉被勾起好心:“研究山川地脉?有什么用?”
“没出息点的,能勘山断脉,混个风水先生当当,有出息点的,借山川土壤之力穷尽造化,攻势特,不容小觑。”
“他们门中人本就不多,很少结伴出行。”
说到这,她不由皱眉,像是不解似的:“你看看四周,大多都是年轻人,成群结队的,也不像家族出行,反而很像门派之间外出执行任务……目的地长安?”
苏韫玉不觉挺直脊背,色凝重起来:“发现了。实际上,不止这些年轻人,散修也有,只是这些人多数一入酒楼,就钻进房间中歇息了,我看他们的样子,都是专程赶往长安,风尘仆仆,不是峪州本地人。”
“嘘。”楚明姣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听听外面怎么说。”
很可惜,外面一桌一桌的少年少女像是被下了什么封口咒,就真是在外面纯喝茶谈天,说些凡间琐碎事,时不时附和着笑一阵,连谈门派的都少。
“算了。”楚明姣没了耐心,春分懂她的意思,招呼店家上了盏酒楼里最好的茶,她道:“不管这些,我们只是同船一路,只要不是帝师出了事,长安发生了什么,他们去长安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
有时候,苏韫玉其实挺佩服她这种即便平时矫情难伺候,可关键时候拎得清,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性格。
临近子时,楼上歇息的散修们也都陆陆续续下来了。一楼灯火通明,聚满了人,说话声反而小了下去,场面堪称静谧。
直到一小厮从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扶正了自己跑歪的帽子,大声道:“船来了船来了,峪州前往长安的修士画舸到码头了。”
他话音落下,楼里霎时热闹起来。等候的这些时间,大家东西都已经整理好收进灵戒中,现在都往外走,放眼望去,一片乌泱泱的人头。
楚明姣不喜欢拥挤碰撞,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慢悠悠缀在后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色中的画舸停在码头口,乍一看,它显得尤其大,里头张灯结彩,连船柱都像撒上了层透亮的荧粉,衬得上面刻画的人物花鸟纠缠不休,栩栩如生,在夜色中像一栋流光溢彩的平地小楼。
画舸的检验方式很简单,使出点证明自己有灵力的小伎俩,再付高昂的费用即可。
一行五人毫无阻碍地入了画舸内部。
只是交钱时,汀白的手有些抖,忍不住和同样心疼的清风埋怨:“一艘贴了十几张加速符,布了几个飞驰阵的画舸,平平无,这价格谁定的。”
清风连连点头表示赞同,痛心疾首:“怎么敢这样定价的,凡间比山海界还欺负人。”
这才几天下来,两人的关系已经从互相试探发展到了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这一步了。
好在这钱也不完全是白付,画舸内布置得非常华美,一人一间房,船舱内铺着白色绒毯,珠帘屏风,壁画香炉,无不精致,极尽奢靡。除此之外,一层还有茶室专供喝茶谈天,与酒楼无异。
楚明姣才进自己房间,要将钗环卸下,梳妆台边撂着的传音玉简就亮了起来,她接过来,点了点,那头传来苏韫玉的声音:“来一层茶室。”
他这样郑重其事,必然是有要紧的事,很可能和他们接下来的行程有关。
楚明姣没敢怠慢,起身就往一层茶室去了。
茶室里有不少人,很显然在外面的茶楼里他们都刻意憋着话没说,但此时船上都是修士,而且大多怀有相同的目的,那些已经不算秘密的话,就断断续续往外吐露。
“怎么?”楚明姣看到伏在船栏上,背朝茶室的苏韫玉,走过去问他。
“听。”
还没来得及疑惑发问,身后的茶室就已经传出了声音。为了方便客人来往进出,茶室并未关门,里面开了窗,外面又是奔腾的河水,声音被风一带,落到他们耳里时,被放大了好几倍,一字一句听得格外清晰。
“……也不知姜家这次是真是假,我现在越琢磨,心思越乱,总觉得不应该。”有道声音顿了顿,接着说:“流光箭矢和锁魂翎羽是姜家从古至今传下不知多少辈的宝物,平时都当祖宗供着呢。这次怎么突然放出话,说只要能破解地脉灵煞,就可在两样宝物中择一带走。”
楚明姣在听到锁魂翎羽时便全贯注竖起了耳朵。
“这……”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一句断断续续,不甚清晰。
后面人呵斥他:“你好好说话,两男人凑这么近做什么,这船里谁不知道这事,你当只有我们惦记这两样东西啊。”
说话那个恢复正常声量:“倒也是。我就是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莫不是姜家使什么绊子看着我们往下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