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从来就是铁血手腕。
四十八仙门和山海界五大家,每当收到主殿的传令,就算是家主亲来,也是表面镇定,内心惊慌。对他们而言,甭管这地方有多圣,总之,能不来就不来,最好一辈子不必踏足。
当年,为了江承函与楚明姣的婚事,楚滕荣三番五次接到传召,每次踏进主殿,内心都是一阵踌躇,到后面麻木得不行,每次回去,都一副无精打采,不想多提的情。
楚明姣提着手里的兔子灯,进了七层之上的正殿。
伺候在外的使见了她,无声行礼,像是早得到了命令般,躬身为她推开大门,请她进去。
她一步踏到雪白绒毯上,绕过一面珠帘与帷帐,再与那尊九鼎鹿形香炉错身而过,就听到了低低的絮语:“……凡界姜家秘而不报一事,主殿已经接手,家主与诸位长老的供词呈交上来,请殿下过目。”
楚明姣停下脚步。
江承函念磅礴,她到来的动静自然逃不过他的感知,他将手里的供词摁下,抬眼朝她看来。
见状,他身侧站着的那位令使立马抱拳,朝楚明姣拱手做礼。
“回来了?”
江承函朝她道:“我这边还需要一些时间。”
楚明姣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是半点也不感兴趣,她颔首,寻了个离他较近的位置自顾自坐下,借着这个机会,索性观察起苏韫玉送的兔子灯来。这兔子灯其实雕得不算多精致,看起来圆滚滚胖乎乎,奶白色的一团,耳朵支棱起来,竟是……别样的可爱。
她忍不住捏了捏兔子的耳朵,入手是晶莹冰冷的玉石,但很,因为白日点灯,兔子里有温度,再捏第二下的时候,又觉得一阵温热。
苏二上哪找出这种东西来的。
在她爱不释手去捏第三下的时候,江承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将手边一叠纸与奏疏递给一边的令使,浅声吩咐:“将主宫的意思传达四十八仙门,这样的事,我不想再听说第二次。”
“你下去吧。”
令使颔首,捧着手里一堆的东西,忙不迭跨出了大殿。
大殿的门嘎吱一声,从外面合上,整个正殿刹那间陷入安静中。
楚明姣放下手里的兔子,将它搁在桌边的一角,虚虚悬挂着,她转而去看江承函,在凡界与柏舟相处时,她总将两者对比,怎么比,怎么都觉得不像,而今一看,是更不像了。
那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他今日穿的是主朝服,净洁的白色前后分为十二瓣,各以银线压之,前后绣有五彩云,这样的装扮太能衬人,叫本身就如泠泉般清贵无尘的男子更为仪形昭然,不可忤逆。
比……两个月前,好似更冷了一点,情绪更难被窥见了。
是因为生气的缘故吗?
江承函走到她身侧,长指顺势搭在跟前的桌面上,灵的眼自上而下落在一个人脸上时,黑润的瞳仁里像零星一捧余烬,除了深邃,就是几乎不自觉的一种攻伐性——怪,她炸开界壁时,他也不是今日这样好似要摒弃七情六欲的全然淡漠。
他这样,她纵使有心要哄人,也开不了这么个口子。
楚明姣觉得有些不自在,可能也觉得有些许心虚,她在座椅上挪了好几次后闭了闭眼,虚虚握着拳,索性提着一口气道:“两个月前的事,是我不对,我当时太心急了……”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怎么说好像都不大对,有些懊恼地抿住唇,才又抬眼,慢慢将后半截补齐了:“要打要罚,都随你。”
他静静听完,没有就这段话发表什么看法,只是清声问她:“去凡界,想做的事都做完了吗?”
楚明姣颔首。
“还生气吗?”
这中间经历了许多的事,当日她出界壁时,那样撕破脸皮的话语,他好像全然忘却了。
楚明姣圆溜溜的眼睛顿在兔子灯上。
看,这就是今时今日的主殿下,如果不是她自己摸索着发现了柏舟的身份,如果不是周沅和苏韫玉说出她生辰上那些美好的祈愿,这些东西,他绝不会同她说半个字。
身为主,秉节持重,死守着天地的秩序,这是他从生至死的职责。
“我本来也没生气,生气又没用,我只是有点想不通罢了。”楚明姣眼皮恹恹耷拉下来,扫了他两眼,没精打采地:“你还想问什么,问吧。”
江承函这时候已经离她很近了,他身段挺拔,如云间松柏,微微低头时,有种冰雪般叫人不敢触碰侵犯的美丽,他与她对视,声线微低:“不拿忘前尘当幌子蒙我,还愿意回来吗?”
楚明姣慢慢抿了唇,好半晌,闷哼着“嗯”了一声。
世人只说本命剑剑主轻狂乖张,不可一世,但大抵很少人知道,她真的也很会示弱与撒娇。
只要她想。
鞍前马后的殷勤,娇声娇气的抱怨,那都是她多少年前在楚南浔身上用得不要的伎俩。
就像现在,她甚至连话都没怎么开口说,只是一双眼与他对视着,瞳仁圆而润,上睫毛凝滞在半空中,根根卷翘浓黑,下睫毛也很长,贴着眼皮垂落,安安静静的——明知她这人是怎样的性情,可这幅态一出,愣生生给人种惊心的茫然之意。
乖得像是能任人为所欲为。
江承函动作顿了顿,他点了点桌角悬着的那盏灯,问:“别人送的?”
你不都知道?
潮澜河的范围内,还有什么能瞒得过主的眼睛。
“嗯,宋谓给的——”
意识到这话不妥,楚明姣才要解释一句,就见江承函的脸缓然贴近。她睫毛猛的颤动两下,像两片受惊的轻薄蝉翼,在他呼吸贴上来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漂亮的杏眼睁得大大的。
下一刻,他的唇瓣覆落,霜花般的温度,叩开她唇关时,却意外的强势,不容人退却。
这——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