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之力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其实现在的江承函,已经很像一个真正的主了。它而今这样焦急烦躁,觉得这不妥那不对,他却由始至终,哪怕受刑时,也不见低头狼狈过,淡定自若,不慌不忙,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可就如四十八仙门那些犯事的长老们所说那样,只要他对楚明姣还有情,就代表对山海界会有所偏袒,而这份偏袒,可能祸及凡界。
【主,你该下令了。】
监察之力发出这么一道意识。
江承函不可能不懂它的意思,但它还是怕他淡漠的置之不理,就当全没听到,于是又直接追加了一道出去。
【下令。】它嘴巴张得很大,像一道裂开的深渊口子。
【三界之中,监察之力不可越过主下令,你今日若不下令,我只能先出手彻底封闭界壁。】
灵好像天生无法容忍有任何东西在自己面前放肆,江承函体内的力有一刹那不受控制地涌动起来,那种凛然的压迫感令监察之力也感到了不适,但它仍是静默不动。
这位灵,现在处于虚弱期。
深潭耗尽了他。
江承函止住了欲要上前争锋的力,他性格淡,不会浪费力量在全无意义的事情上,窗棂下有夜风杂着雪粒飘进来,他负手而立,眼睑半垂不垂的,须臾,轻声吐字,落字即为灵旨意:“传我之令,四十八仙门即刻幽闭不出,山海界世家之人请求,一律不应。”
监察之力消停了。
它重新潜了回去。
江承函在原地站了半晌,才要起身前往密室时,听到汀墨在殿外紧张地咳了一声,哑着声线提醒:“殿下,后殿下回来了。”
他止住动作,眼尾那根线条渐渐拉直,而后微往下弯,形成了个眉目舒展的细微弧度。
自从上次流息日迹象,楚二姑娘风风火火回来询问过一遭后,就一直忙着自己的大事,连着八天,都没再回过禁区。
像只天性不羁,不爱着家的……坏兔子。
楚明姣还没走入内殿,汀白和春分一前一后的交谈声先传了进来。
“……不是叫你拿着了吗,怎么一天话那么多,什么都不忘,办起正事来就忘,那东西等会殿下要用的。”春分数落他。
而后是汀白讪讪的音:“我就忘了这么一回,谁知道突然回来啊。”
楚明姣也不劝架,在一边咯咯笑,时不时跟着春分的节奏数落汀白两句,将小少年堵得没话讲。
她在的地方,总是嘻嘻哈哈,热闹和气成一团。
汀白给了站在殿门外矜矜业业守门的汀墨一个拥抱,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一副激动的样子,被汀墨颇为嫌弃地推开,一回头,看见楚明姣也冲他笑:“汀墨,怎么这么晚还守着?你今夜不练剑吗?”
汀墨磕巴了一声,话才渐渐说得顺畅了:“属下跟着殿下才从主殿回来,没来得及练剑呢。”
楚明姣朝殿内努努嘴,压了声,秘兮兮的,好似这样问,里头那个就听不见似的:“你家殿下呢?他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呢。”
汀墨脸木了下,想,忙的那个究竟是谁。
这位小殿下,怎么还是这么会给主来一出倒打一耙。
汀墨好声好气地答:“殿下在内殿,这几日都忙着在深潭与殿中来回奔波。”
楚明姣步上台阶,春分先一步将殿门推开了,她提着裙摆跨进去,视线随意搜寻了一圈,一眼就看到站在屏风边上站着的江承函,眼睛微亮,朝他那边快步走过去。
“主殿下。”她笑吟吟在他跟前站定,用彩色绳段编织的辫子垂落在身前与肩后,显得别样活力俏皮,“你怎么没去闭关,我以为你现在会在密室里呢。”
江承函被她的称呼惹得皱了下眉,俯身捏了下她的脸腮:“又跟着他们瞎叫?”
主殿下这个称呼,要么被她用来跟着人云亦云起哄,要么就是一字一顿的,落出种讥嘲的含义来。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意思。
楚明姣被他冰得躲了下,下一刻,扭头和汀墨说:“外面雪下这么大,怎么殿里不点炭火啊,熏上香吧,淡一点的。春分,你将月明珠撤下来,换烛火,为什么冰雪殿里要挂月明珠,它真的好晃眼睛。”
像冰面碎裂,活水涌动出来,殿里因为她一番吩咐顷刻间生动起来。
春分和汀白,乃至汀墨都顺着她的意思各忙各的事去了。
江承函被她那么很嫌弃的一撇脑袋,在原地散了散寒气,再去牵她的手,楚明姣亦步亦趋地顺着转了个方向,声音甜脆:“我哪里有瞎叫,叫你主殿下还不开心?”
她于是下了定义,轻哼:“你真难伺候啊江承函。”
其实她在喊人这一套上花样百出,全凭当下的心情与处境,江承函无疑是其中最为直白的一个称呼,甚至不如先前古灵精怪的“小江殿下”,但比起主,他更需要这个。
如此,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作为真正有情感的人而活着。
灯火下,江承函细细去看她,其实根本不需要怎么看,很容易就能得出来结论,他勾了勾她的下巴,见这姑娘立刻软了骨头卸下力气,将重量托付到他这边,于是自然地用掌心接住那张小小的脸,问:“怎么瘦了这么多。”
她一瘦,全表现在脸上,两腮上好不容易长出来一些的肉立马收了回去,眼睛显得更圆更大,少女的娇憨之意立刻少了,反而尽数转换成了一种逼人的艳丽。
不像兔子了。
……像朵深色的重瓣海棠。
“忙死了。”站了会,她曲着手指,道:“老头把少家主的位置暂时交给我,那些事哪里有这么好做啊。”
这时候,殿里的炭火生好了,熏香点上了,就连月明珠也都全撤了下来,一颗颗放置在盒子里,换上了烛火,内殿灯影摇曳。
“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