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江承函以为是二姑娘又在外面忘乎所以了,没想着着家,接连五六次玉简联系不上人,他压着被她零星挑起来的一点火星,在深夜拜访了楚南浔。
楚家侍从恭敬地端上热茶,他才捧起来没抿一口,就眼见着所有他交给楚明姣的护身符,咒术与灵器逐一炸开,黯淡,像一团火发挥出了所有的热量,烧到最后悄无声息熄灭了。
这意味着楚明姣陷入了生死危机,被动到需要靠这些东西自发自动地炸开,才能短暂护着她一会,此时此刻,她人可能已经陷入昏迷中。
楚南浔拍桌霍的起身。
茶盏里滚热的水翻涌出来,溅了江承函满手背,他像是那一刹那被烫到骨髓深处了似的,眼睑猛抬,指尖无意识颤抖了下。
提起那一天,其实山海界很多人都记得清楚。
夜至最浓时,大家要么在深度打坐闭关中,要么已经合衣躺下陷入梦乡,突然间,不知怎么回事,磅礴浩瀚如千层堆浪的力在夜幕天穹上涌动起来,像一声惊天炸雷,炸得所有人都瞬时惊醒,抬眼望天空。
明明是盛夏,沁雪般的气息却扑面而来。
其实谁都有听说过,主念可以铺展千里万里,这话听得多了,但从没遇见过,也就不当一回事。
毕竟想想也知道,一般人都不会闲得没事浪费识去观察别人,主日机万里,更不可能。
所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头一遭。
说是观察,这还算说得好听了,说得难听点确切点,那就是强行搜查。
先从五大家开始,数不清的长老教习执事惊醒,五大家家主很快步履匆匆出现在天空上,要上去问询发生了什么,被主殿的使们一一拦下。
楚滕荣一边打起精,一边止不住的打哈欠,和另外几家家主议论到一半,听下面的人说,楚家少家主怎么到处发了搜寻令,楚家护卫漫山遍野的找人。
楚滕荣一下子不困了,揪了个人细问,色马上变了,捏着联络玉简抬脚就走。
那夜不得安宁。
等浩如烟海的力终于锁定了某一方向,大家看见江承函现身。
他立于殿之上,长发只用银色绸带松松绑着,垂着眼,对一切喧哗与吵闹漠然处之,手掌抬起,落在半空中,一张古朴的弓嗡鸣着悬在身前。
搭弓,上弦,冰蓝色的流霜箭矢流星般迸发,流动的气浪将他雪白的衣袖也拂得如飞鸟般朝前一送。
悄然无声。
一击即中。
火山爆发时的炸裂声浪席卷开,不明所以的人看得满眼放光,觉得热闹,可类似五大家家主,少主和资深长老们却看得眼瞳微缩,手掌忍不住握紧,下颚微抬。
他们几乎没见江承函亲自出手过。
很难想象,仅凭流霜箭矢一击之力,就居然到了可以强行射穿古灵境之门的程度。
门一破,江承函大步跨进灵境深处,在一堆战斗后的残垣断壁中找到了楚明姣,她的气息只剩游丝般的一线,脉搏跳动接近于无,和那彻底破碎的剑阵几乎是同归于尽了。
只要那剑阵还有一点儿余力。
他现在见到的,就是楚明姣冰凉的尸骨。
这次楚明姣伤得太重了,服用过最好的伤药,再用顶级的灵液滋养,她的状态也没得到明显好转,高烧一直没退,一会儿全身冒冷汗,一会儿肌肤又滚热起来。严重时有痉挛,寒颤,梦呓的情况,恶化迹象很明显。
所有人心知肚明,情况没一发不可收拾下去,全仰仗着江承函用力护住了她的心脉。
整整十五天,江承函没敢离开一步。
都说灵无所不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有无力回天的时候。
就像现在,她像破碎的瓷娃娃般躺着,他除了陪着,输送力,提心吊胆地挨过一个个所谓的“危险期”,做不了别的事。
楚明姣终于悠悠转醒时,一眼就在床前见到了江承函。
主殿下从来端方持重,仪形洁净如冰雪,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人眼下缀着乌青,面部棱角紧绷,身上写满疲倦与萎靡的样子。
她迟缓地眨了下眼,与他对视,难得发自内心的心虚。
这人……好像要担心坏了。
她转醒第一日,江承函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守着,等后面几天,她有所好转了,也酝酿好说辞,朝他招招手主动表示要说话了,他才拎了把椅子,坐到了床前。
“你要打要骂,都直接来吧,我这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还没开始呢,她就丢出这么一句,说得好像从前他骂过,打过她一次似的。
“不骂你,也不打你。”
说话时,江承函手指还捏着她伶仃一截手腕,将力源源不断灌进去,低眸去看她:“你说想攀高峰,说本命剑应当如此,为此,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我都由着你,不曾阻拦管束你。”
楚明姣勾了勾他的手指,磨磨蹭蹭地又去磨他几近呈透明色的腕骨,带着种叫他消气的讨好意味。
“你进秘境前,与我提前说一声,能费多长时间?”
她垂着头不吭声。
江承函皱眉,疲惫至极地摁了下额心,声音又清又低:“我现在一闭上眼,眼前就是那日我找到你时的样子。”
触目惊心,不堪直视。
她全身上下,就没一块完好的肌肤。
他想抱她,都不知道究竟要用怎样的姿势,才能叫她不那么疼。
“这次,你若是真醒不来了。”江承函与她懵懂的,小孩一样,生死都不放心上的眼睛对视,一字一句问:“我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