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久居人下,却为了她,一再隐忍。
「没有人能比我更爱她。」
一向冷静果决的汪大人,也懂了爱情。
「江南多好啊!等你伤好了,咱们去江南,住个十年,二十年!」
江南真不好,等着她的,只有那块冷冰冰的墓碑。
「我们以后有一辈子能做这件事。」
说出这话时,他可知,他的人生,转眼便要到了头?
英子陡然站起身来,再顾不上扬装腿疾,使劲拍开了门,赤着脚,奋力往府外的山丘奔去。
许久未曾跑动的双腿,竟是软弱地不听使唤。赤裸的脚板,被尖利的碎石扎得隐隐作疼。她彷彿自虐一般,迫切地渴望着这些疼痛。好让她的心头,别疼得那么突兀。
半晌过后,她拖着满是伤痕、鲜血淋漓的双腿,登上了山顶。
那冷冰冰的墓碑,依旧孤寂地矗立于山巔。上头没有什么多馀的装饰,仅有老大的「英子之墓」四字。
英子呆愣地站在原地,竟是不敢再迈进半步。
这不是汪直,汪直该是会动、会笑、会瞇着眼鄙视她的,绝不是眼前这块硬梆梆的墓碑!
直到日头已完全隐没,天色一片漆黑,英子才缓缓站起身来,颤抖地往墓碑旁走去。
恍惚间,她彷彿又见着了汪直。他俊眉微挑,戏謔地朝她招了招手。她急切地追赶着他,一如以往。她永远追不上他,而他也不曾为她停下脚步。
英子眨了眨眼,眼前冰冷的墓碑,反射着月儿淡淡的光晕,灼痛了她脆弱的心绪。
她再度,痛哭失声。
***
弘治十一年,孝宗召汪直回京,朝堂上下尽皆譁然。
英子长跪于殿前,内心毫无波澜。
「朕听闻,你曾对朕有照拂之恩。」孝宗缓缓说道:「不必如此拘束,平身吧。」
英子轻声谢恩,缓缓站起身来。
「抬首,给朕看看,江南的水土养不养人。」孝宗淡淡地说道。
英子依言抬首,望向孝宗。
少年俊秀的脸庞,充满身为皇帝的威严,眼中却透着一丝无可掩藏的柔和。英子鼻头一酸,那牙牙学语的婴孩,竟也长大成人了。
「你……」孝宗呆愣地望着她。
英子那柔和的眼,竟是令他想起了安乐堂的那段岁月。
英子不答话,只是沉静地望着他。
良久过后,孝宗才垂眸,叹息道:「你回京吧,朕拨个间差给你。」
「多谢皇上。」英子垂首,坚决地应道:「然而,奴婢心系江南百姓,实在无法丢下他们。」
孝宗长叹一声,轻声说道:「也罢。朕让人去内库,挑几件值钱的玩物给你,也算是朕对江南百姓的一番心意。」
「多谢皇上。」英子缓缓跪落,轻声说道。
孝宗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告退。
英子再度深深地嗑了个头,才缓缓地站起身来,朝殿外走去。然而,在踏出门的前一刻,她终究是忍不住,再度打破了沉默。
「望皇上保重龙体。」英子悄声说道,话声中,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泪意。
孝宗一愣,随即缓缓頷了頷首。
他望着英子离去的背影,一股莫名的惆悵,涌上心头。
***
多年之后,江南仍有孩童歌颂着汪太监的功德。却是无人知晓,真正的汪太监,早已与世长辞。
汪直长眠的山丘,已被种满了桔梗。
英子时常躺在花丛旁,闭目沉思。一躺,往往就是大半日。
她开始懂了,汪直为何对桔梗情有独衷。桔梗没有浮夸浓冽的香气,却又能够安定人心,温柔如斯。
倒是,像极了每个他们耳鬓廝磨的夜晚。
英子彷彿闻着了汪直身上那令人安定的气息,掛着浅浅的笑容,沉沉入睡。
她,终于梦见了汪直。
那晚,少年的一袭白衣,染上了腥红的血跡。俊秀的脸蛋,比以往要苍白上了许多。
他满脸的深情,望着那昏迷不醒的少女。他何其有幸,能够将此刻写成永恆。
汪直颤抖地抚上英子颊侧,悄声说道。
「英子,你是太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