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南乐听到过林晏优越感十足的那一串‘爷爷是三公,爷爷的爷爷是太子太保’的高论,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官职具体有多厉害,总归她知道自己这种人是绝对惹不起就对了。
云泥之别,天上的鸟短暂的坠进泥里,养好伤总归是要甩干净身上的泥点子,重归于天空的。
林晏家肯定不想跟她这种人扯上半点关系,她也不想与他有什么关系。
那么最好所有的事情都到此为止。
总得有点长进,长进的过程总是要有点痛的,就像是蛇要长大得蜕一层又一层皮,把旧的皮丢掉,便是成长了。
南乐感觉自己好像丢了什么,丢的鲜血淋漓,可又说不清楚那丢的是什么。
只是痛。
但南乐觉得,这点痛,她还能忍受。
崔姨娘一时心疼坏了,“不不不。阿乐,如果你很想嫁给林晏。就算他林家是世代公卿又怎样……”
她欲言又止,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现在又不是百年前的光景。天子都南逃啦!他林家也是今非昔比,就一个架子。你想嫁给他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可以帮你的!生米煮成熟饭,他姓林的但凡要脸还能不认?这种人家,最看中颜面!”
寒风吹动着少女的发丝,纷乱的长发在颊边浮动,少女的面颊柔软,眼却坚定冷硬。
瞬息之间,曾经青涩稚嫩的女孩就好像褪去了些许青涩,些许柔软,更成熟了一些。
南乐对她那一连串的提议,不为所动,“崔姨,鱼和鸟行的是两条路。没有必要。”
崔姨娘与她对视片刻,南乐的目光不躲不避,一双黑亮的眼直直看进人眼底,带着几分锐利。
这可是第一次南乐这么坚定的拒绝她。
从前少女性子很软,脸皮薄,即便再大的不愿意,也抵不过别人多讲几句,很容易就会被说动。
崔姨娘喜不自胜的捧住少女的脸搓了搓,又重力拍打她的肩膀,“恭喜你!我的小阿乐,你总算长大了!”
原来这就是长大了。
南乐抿着唇角,承受着肩上重重的拍打。
等崔姨娘终于肯放开她,她又兴冲冲道:“林晏他们那等人家规矩多事多,文人最爱穷讲究,不是什么好去处。阿乐,你要是乐意,咱们船帮中也有不少年轻帅气的小伙子……”
南乐色淡淡的听着崔姨娘说完,“我暂时不想成婚。”
崔姨娘放下这个话茬,两个人又客套了几句,南乐才周到的将人送走。
沈庭玉站在门边,他盯着远处南乐的身影,心不宁。
“玉儿。咱们今天有羊肉吃了。”
沈庭玉听着她的声音,纷乱的心思刹那间静了下去。
她对他的态度一如从前,那么她肯定没有将林晏的遇刺受伤怀疑到他昨晚的异状。
瞬间的轻松之后,他又生出一种烦躁。
无形之中好像有一种压力压在他的肩上,随着时间流逝,越压越重。
他拼命维持谎言创造出的幸福与平静,可建立在谎言上的一切随着谎言破碎的可能摇摇欲坠。
他越想保住这危若累卵的幸福,却好像越将一切推向无可挽回。
仔细想想,他好像有过很多次坦白的机会,过去每一次放弃的机会都比现在更适合坦白。
沈庭玉慢慢握紧了手,在南乐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叫住了她,“姐姐。”
南乐停住脚步看着他。
沈庭玉话到嘴边瞬间换成了另一句,“我饿了。”
南乐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先等等。我去看看林晏。马上就做饭。”
沈庭玉看着南乐脱下外袍,走进里间,在床边坐下。
林晏躺在床上,双眸紧闭,没了清醒时惯有的风流不羁,散漫轻狂,薄唇也失色。
一个人静静躺在那里,倒显出眉眼文弱俊美,肤色苍白到发青,颇为招人可怜。
林晏这副模样让南乐想起曾经。
不过便也就是一瞬,她按下心头所有情绪,色自若的拿起一旁的毛巾熟练的替林晏擦去脸上结痂的血迹。
照顾人这种事情,就是一回生二回熟。
有林晏第一次,有沈庭玉第二次,这是第三次。
南乐已经熟得不能再熟。
沈庭玉站在门边,看着南乐挽起袖子,温柔的替林晏擦拭脸庞。
日光从小窗落下,将两个人都裹在暖阳中。
他忽然意识到,两个人的生活中从此会插入第三个人。而他不再是南乐第一要紧,第一个要去迁就照顾的人。
沈庭玉心中愈发烦躁,把玩着掌心中冰凉的金属。
可是总不能在南乐眼皮子底下杀人,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南乐把林晏脸上的脖子上的血迹擦干净,走出里间,跟往常一样打水,做饭,关照沈庭玉,与沈庭玉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