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驿丞冷不丁被皇帝提问,静下来思索了片刻道:“小人以为,他们纪律分明、里应外合,不像是生性洒脱、不拘不束的游侠,倒是更像是军中之人,而且他们身上的刀都是一样的。”
“小人躲在一草房里,正好看见一个黑衣人拔刀砍锁链。”叶驿丞在身前比划了一个长度,“那刀大约两尺半长,刀身无血槽,柄身也无弧。”
叶驿丞虽不是军中人,也没有习武,可是他观察力不凡,仅是躲在一旁看了几眼,竟就注意到了这些。
而他并不知道,他嘴里的描述正是左右峰营里最常见的佩刀,齐眉刀。
“你说你躲在草房里,想必视线也不会太好,怎可能看的这样清楚,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怎么说的?”有大臣不知道是想趁机搅浑水,还是想给谁打抱不平,忍不住质疑起叶驿丞。
毕竟寻常人很难在那样危机四伏的时刻不先想着逃命,反而还留意‘刺客’长什么模样。
叶驿站没有回头看,只是对皇帝拱手道:“小人只说自己看见的事,绝无欺瞒!”
明淳帝目光在他骨瘦形销的身子上顿了顿。
其实他都知道,虽然大旻富庶,可是一些底层小吏干着没人愿意干的累活,还要被上峰层层剥削,只能领到极其微薄的俸禄,养活自己都成问题,更别说养活家人。
所以有些小官会收些贿赂贴补家用,只要数额不大的,他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看看这下面黑胖矮小的钱知府,还有后面那几个脸蛋圆乎的小官,对比起眼前这位叶驿丞,可是天差地别。
如叶驿丞这样的人,既不会因为贪图享乐而受贿,也就很难被人威逼利诱。
皇帝往龙椅上一靠,扯出左右峰营,这让他心里不悦,可话都已经听到这里,就没有只听到一半的道理。
“你继续说。”
一旁的楚王欲言又止,眼见着脸色都变得铁青了。
他身后的官员好似都听明白了,若是再由着这叶驿丞说下去,只怕还要讲出什么更具体或具有指认性的细节来……
“殿下……这、这可怎么办?”有人在楚王身后低声问,抬袖擦了擦额角落下来的冷汗。
楚王紧紧抿着唇,目光阴冷地盯着叶驿丞。
他现在也不能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叶驿丞仿若不知他们的紧张,继续道:“……他们砍了小人存放菜油的锁,把油桶拖了出来,浇在了柱子上……谷城驿站经久维修,木头早已腐朽老旧,其实不用浇油也很容易烧着,一旦浇油了,那火势冲天!”
“你看着他们拖油,倒油竟也不阻止,说不定就是你自己开门揖盗,是和他们一伙的吧?”后面有人插话。
叶驿丞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嘀咕了句:“这位大人,莫不是忘记了小人开头说了,这些黑衣人每人身上都带了刀,那么长的刀,一刀都能砍三个小人了……”
叶驿丞这干瘦的身材的确不经打,因而他话一出口,后面有人就忍不住笑了出声。
“路大人倒是长的有叶驿丞三个有余,若是遇到了刺客想必会迎难而上吧。”
路大人‘呃’了声,努力收起了肚子,被同僚一番耻笑,再也不敢随意开口。
赵方在上头轻咳了两声,提醒叶驿丞不要把话题扯远了,皇帝还在这里等着呢。
叶驿丞连忙道:“他们得手后也没有离开,直到大火烧完了驿站,还到灰烬里翻看了一番,似乎是确认着什么……”
就如叶驿丞之前说的,他们纪律分明,办事有条不紊,一看就是经过了周密的计划,所以才会有事后还要复查结果这一环。
只有确认了他们想要的结果,才算圆满完成了任务。
李策适时开口,替不便明说的叶驿丞总结道:
“父皇,事情的经过就如叶驿丞所言,只是儿臣还要补充一句,儿臣的护卫一路跟踪,这些黑衣人竟是出自左峰营,与在另一条路,‘误杀‘了儿臣带着的人证的左峰营军,是出自同一位副统领之手。”
“左峰营是皇城禁卫,是父皇一手设立的,秦王若是要针对我,也不用把他们扯进来。”
“楚王这是哪里话,本王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只是无缘无故,被砍死了三个证人,又险些被烧死另外三个,总要追究一下是谁人的责任吧?”
“你!”
皇帝也不等他们吵起来,侧头就吩咐赵方去调左峰军的调遣名录。
什么时间什么人出了营地都是有记录,不管是出去寻欢作乐还是暗暗出去办事,怎么样也会找个适当的由头记录在册。
总之,是不能凭空就少了几个人。
只要对上时间,不难找出是哪几个人在那段时间里跑到谷城驿站放火杀人。
楚王眼睁睁看着赵方出去,心是一点点凉了下去。
他知道一旦左峰营的事情败露,那个人是不会帮他遮掩的。
可是偏偏他现在动弹不得,既不能走,也不能交代别人去做些弥补之事。
整个太极殿就好似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黄金笼子,把他关在了里面。
他倏然抬起眼睛,死死盯着李策。
李策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只见他凤眸尾稍略挑,似笑非笑。
张阁老说他差了不止一年、两年,而是十几年,的确实不假。
他在狡诈黑心这方面远不如李策!
“你肯说实话,很好,此事了后,朕会好好赏赐你!”皇帝虽然心里窝火,但是对着叶驿丞还算是和善。
毕竟这件事若是没人讲出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左峰营竟然会背着他干这些鸡鸣狗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