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的情绪最终平复下来时,她好像也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兀自推开了他,然后将脸上的泪痕胡乱抹去,再抬起头来时,她眼中的悲痛已然隐去了。
“我没事,卿恽……我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在融卿恽又一次算错数目时,鞠风来放下了手中的账册,将额头即将浮现的青筋按下去,又调整了下脸上的营业微笑,尽量和气地建议道:“卿恽,如果你最近操劳过度,实感疲累,不妨先放下手中事务休息几天吧。”不然你算错的这些数真是给我平添了几倍的工作量呢:D。
融卿恽面露愧色:“对不起风来,给你添麻烦了,我只是……”
鞠风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吐露出来吧,多一个商量的人,便多一份对策呀。”
“倒也谈不上烦心事,”碧色的眼珠有点茫然无措地移向眼尾,“只是最近我觉得……阿凌好像,总躲着我?”
“哦那确实。”
“……?阿凌当真躲着我??”
鞠风来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你们这些灵长类动物真的过于好懂”的平静笑容。
可是,“为什么呢?”他下意识问道。
“嗯……”鞠风来沉吟了一会,斟酌着措辞同他分析,“怎么说呢,卿恽你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对周围的人也都很和善,过于和善了。你知道吗?有时这种和善会给人造成错觉和误会,不擅长分辨的人可能就会为此困扰了。”说到这里,她暂时停住了,然后将目光转向融卿恽。
融卿恽看着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对傻直男她只好把话说得更直白些:“卿恽我问你,你对阿凌好,是把她当作同伴,还是把她视为女人呢?”
一向沉静的碧色眼眸倏忽间乱了方寸,他张了张口,不由得便要辩白:“我……”
鞠风来竖起五指,止住了他的话头:“你不必急着回答,自己再想想吧,末了也不用告诉我了,同阿凌说去便是。”
身为局中人,有时真的很难理清自己的心绪,融卿恽确实需要想一想了,从最初的时候想起。他长她三岁,彼时他刚刚失去家人,对她总带着点对待自家小妹的惯性,下意识便要照顾她,倘若去问那时的他,他能很坦荡地说,只待她是同师殷一般的伙伴。
可时间已经过去七年了,照顾她、对她好,几乎已经融进了他的骨血,成了他的一部分。他从未细想过风来提出的那个问题,他只知自己格外能共感她的一切,是真正的忧她所忧,痛她所痛。
他无法自抑地要与她同呼吸,共命运。
可是,他自身亦难分辨,这究竟是他所习教养和良善品性的外延,还是……别的什么呢?
他下定决心主动去找她的那一天,她正在给自己爱马喂黑豆补充营养,她的爱马有个怪的名字,叫“碧艾姆达不溜”,简称小碧,脾气暴躁又颇通人性,只有凰凌世能骑。
远远瞧见他,她肉眼可见地慌了,左右环顾找不到能躲的地方,她慌不择路地飞身上马——竟是要溜了。
融卿恽无语凝噎,只好也牵出匹马追上去。马棚往前就是校场,俩人一前一后绕着场子追逐,这会儿是黄昏时分,刚吃完晚饭的将士们不明所以地看过来,还以为二位大佬在进行什么演武表演,在一旁纷纷拍手叫好。
融卿恽随手牵出的马自是不如小碧跑得快,可他还抄了一杆长枪,在逐渐接近小碧时,很有技巧地去挑它的辔绳。
辔绳被外力拖拽,马首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小碧不乐意了,眼看着就要扬蹄踹他,凰凌世赶忙勒紧缰绳,生生止住了暴躁的奔马。
扬起的飞尘逐渐散去,露出了她有点局促的表情。融卿恽用枪尖指指场外:“现在能找个僻静处坦诚聊聊了吗?”
月上柳梢头,人约哨岗后。
凰凌世低着头,用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柳树下的小土块:“……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好,我们都有些年纪了,不好再像年少时那样毫无界限地混在一处了。”
融卿恽不由失笑:“那阿凌为何唯独疏远我,却同他人一派如常呢?”
她说不出话来,他伸出手,将她扳过身来,迫她与他对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伤心了吗?”她摇了摇头,“是我的性格木讷无趣,你已然腻烦了吗?”她更加用力地摇了摇头。
“阿凌,”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离她更近了些,“我不想同你疏远,还请告诉我缘由吧,有什么错处,我皆会一一改过。”
她的眼眶又一次红了,自他上一次见过她大哭后,她好像就此打开了眼泪的闸门,这几天流的泪比过去几年间都多。
融卿恽拢起袖口,小心地给她拭泪,她的手抵住了他的胸膛,无力地想将他推远:“融融,你人很好,我知道的……不要对我这样好了,行吗?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不想再动摇了……求你了,不要对我好。”
“就如你说的,我们都有些年纪了,我行事并非毫无思量,对你好,是我自己的选择,阿凌无需自苦。”
他直视着她,碧绿眼眸在她含泪的视野中晃荡着模糊了边缘,最后揉成了两汪绵软的蜜。
这样的眼眸,却在上一世蒙上了白翳。
她哭着后退:“我会伤害你的!”
他却上前一步,拥她入怀。
“那便伤害我吧。”
“我愿意接受阿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