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突然多了什么清凉的东西,鞠欢“嗯”了一声,回过头来,看见凰月诸将一个飞燕状的耳饰贴在他耳边端详着。“干嘛啊?”他不明所以,随即“吭哧”一声笑了,“你想给我买耳环?开玩笑,男人戴什么耳环,打架时拽上了不得疼死。”凰月诸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将耳饰放了回去。
得戴呀,她于心中暗自想到,如果做凤君,是得戴金凤耳坠的。
而各人这样那样的心思或谋划,在某一天,又被新的事件打乱了。
尚书左仆射融卿恽,怀孕了。
他的肚皮日益隆起,却仍如常上朝,至于这是谁的孩子,他不说,没人敢问。
凰月诸看了一会儿掌心里的飞燕耳坠,最后狠狠一振臂,将其扔进了清晏池里。这个孩子的来头,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却是再清楚没有。
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次在栖梧宫前撞见尚书左仆射了。
融卿恽,这个母皇隐秘的爱人,幽灵一般盘亘在皇宫里,哪里都有他权势的痕迹,阴魂不散,令人作呕。
最好是个男孩,她恨恨地在心中祈祷着。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月余后的一天,她的老师鞠风来,笑着告诉她,自己再过两年便要辞官归乡了,一生所学已编撰成书,于此赠予她。
她呆住了,无数疑问从心头闪过,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却是“是因为融卿恽吗?”看到老师诧异的情,她犹豫地解释道,“学生的意思是,是不是尚书左仆射,他……容不下老师?”
鞠风来愣了下,继而爽朗地笑了:“当然不是,殿下怎么会这么想?”
凰月诸沉着脸没有回答,在她眼里,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融卿恽靠和母皇的关系攀附而上,官拜尚书左仆射,明明和右仆射左右并立,他却独揽大权,目无礼法地出入栖梧宫、怀孕了还不放权暂且不提,此时竟连自己最温和无争的老师也要排挤出朝堂了。
见她不语,鞠风来的情认真了些,牵过她的手,像同自家儿女谈心一般,诚恳地同她道:“臣要归乡,一是上了年纪,精力不济,身体亦不如前,需要好生休养;二是入仕半生,如今也倦了,便想寄情山水,换个轻松活法。”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少女的手背,“月诸,我同融卿恽做了二十多年的同侪、朋友,我可以向你担保,他是极温柔中正之人,你能够信任他,我走之前将你托与他,做他的门生,你会受益良多的。”
凰月诸听着,眼底却现出了近乎被离弃的愤怒和伤心:“我的老师,只有尚书右仆射大人您啊。”
凰月诸仍记得,当她掏出攒了数月的例银,上下打点栖梧宫侍从,才获得了在恰当的时机见一次母皇和尚书左仆射的机会时,那位倨傲的权臣,只是轻飘飘地指点了几句,转头就将她推给了尚书右仆射。
诚然,她现在很喜欢自己的老师,有时甚至私心觉得,比起母皇,老师还更像她的母亲些。可才过了几年呐,老师也要离开她了。融卿恽不想要她这个学生,她便被踢给鞠风来,哪怕哥哥姐姐都是他的学生,融卿恽党同伐异,自己正当盛年的老师便得下台,临了还得将自己托与他。多么屈辱,她夙兴夜寐、苦读不倦,为的可不是再受这样的屈辱。
还有鞠欢,那个傻小子,尚不懂得丝毫男女情爱,等过两年他懂了,他已在颢州了,他会认识别的姑娘,约别人去看杂耍,最后和别人在月下散步,到时候,他哪里还记得她凰月诸呢。
她不由得哭了起来,为即将到来的又一次被抛弃。
若是自己能成为皇储,或许还能去向母皇请求赐婚。可是,融卿恽怀孕了,倘若是个女孩……那个幸运的女孩,既有坐拥天下的母亲,又有大权独揽的父亲,她是爱情的产物,会带着双亲的期盼降生,自己所追求的一切,她自孕育初始,便天然拥有了。
自己努力了十几年又如何呢,依然不过是个被遗忘的卑贱琴师之女罢了。
她想自己所求也不算多,不过想要一点确切的,真正属于自己的事物,可她所得到的,却只有接连不断的失去。
她当年在葬礼上第一次见到融卿恽,便一直将他视为救命稻草,可他却是无情的祇,对她的祈愿从来都视而不见,如今更是连她仅有的一点幸福都要夺去。彼时有多么渴求,现在便有多么怨恨。
世间万事,怎能都由得他恣行无忌?
那个孩子,不能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