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婴儿被女蜗娘娘一天一天地精雕细琢,越来越漂亮,雾蒙蒙的眼睛里今日揉入了光,亮晶晶地看着哥哥。
小婴儿亮晶晶的眼睛落入穆月的眼中,让他暗黑腐朽的眼睛中有了微光。
昨夜大雨清洗了大地的污浊,处处鲜亮。
院落里,穆七林正用砂石打磨琴桌上的木刺。他一大早起来没有修屋顶,先做了琴桌。他听兮娘的话,做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琴桌,穆月可以抱着妹妹抚琴,也可以把妹妹放在琴桌上。琴桌旁放着一高一低两个琴凳,高的琴凳是给妹妹做的,可以卡在琴桌上。
空荡荡的房间有了琴桌和琴凳,穆月坐在琴凳上,低着头,定定地看着手,没有焦距的眼睛宛若深渊前的死魂。
穆七林和兮娘进屋,兮娘走在前,抱着小女儿,穆七林走在后面,抱着悦女琴。
“爹出去卖葱油饼发现越是学问高的,眼越是包容和善。那些碎言碎语的人都是没学问的。咱不去在意,咱问心无愧就是堂堂正正的人。”穆七林放下悦女琴,揉一揉儿子的头,眼中没有一丝阴霾,“人有千般活法,只要能带着妹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是好活法,就是爹骄傲的儿子。”
“我们婵婵先来。”兮娘握着小女儿的手,放在琴弦上,弹出第一个音。
柳娘拿着琴谱进来,兮娘把小女儿塞穆月怀里。
妹妹在睡觉,穆月想要快些结束教学,抱着妹妹用力记住所有的细节。他的细心和敏锐让他跳过了初期的杂乱噪音,直接弹出了舒畅柔和的曲调。
柳娘抱着婵婵走出房间,兮娘接过小女儿,给柳娘一杯润喉茶,“学的怎么样?”
“学得非常快,他对声音的变化极其敏锐。”柳娘在楼里见过的乐师都没有月儿的这份敏锐,“他很想快些学会,我会的都教给他了。”
夜晚,穆月面无表情地看着琴弦,手指机械地弹着,红肿的手指染红了琴弦,他依然无知无觉地弹着。
柳娘听着重复了许久的琴音,忧心地看向穆月的房间,实在放心不下,穿上衣服走出房门,看见兮娘抱着婵婵推开了月儿的房门。
柳娘想到兮娘傍晚出门买的童谣曲谱,含忧的眼被柔笑取代,放心地回屋睡觉。月儿心里没有自己,有妹妹。
第4章
兮娘递过去童谣琴谱,“你妹妹喜欢新的声音,你试着弹一弹。”
被血迹侵染的红色琴弦上跳跃出一个个欢快的音符。
小婴儿困倦的眼睛亮了,小短腿竟然随着音符用力蹬。
兮娘眉眼弯弯,抱婵婵到琴桌上给哥哥看。
琴弦的波动让琴桌微微颤动,只穿了一个小肚兜的婵婵躺在微颤的琴桌上更开心了,小胳膊也加入了小短腿的摇摆中。
穆月灰蒙呆板的眼睛有了小小的月光,他的视线早已从童谣曲谱移向了妹妹,弹出他写给妹妹的童谣,温柔的,欢悦的。
兮娘眼睛红了,闭眼片刻,浅笑着轻轻握住婵婵的手,哼唱她幼时喜欢的小曲。
小婴儿四肢停了下来,看向兮娘,整个人就像遭遇了狂风骤雨的小菜苗,萎靡了。
兮娘大笑,幼时她想让她爹给她糖吃时就唱歌,爹最多能忍半刻钟,她始终能够得逞。
兮娘捏住女儿的小脚丫,“嫌娘唱的不好听?娘还没嫌你尿床呢。不想听娘唱,娘偏要唱。”
穆月无奈地看向娘,“妹妹还小。”
兮娘笑着松开女儿小脚,“行,娘不唱了,你来唱。”
穆月会唱歌,村里一同长大的小伙伴教的。村子缺水,家家户户过窘迫,娘给他们看病只收草药费,若是一时拿不出来也可以以后慢慢还。娘在村里的名声好,他也受小伙伴欢迎。他们去山脚下摘野果时会把最大嘴甜的留给他。他去县里里陪娘治病被富商儿子逼着钻□□,小伙伴们悄悄进城偷偷地揍了一顿。小伙伴说他力气小,以后娶个力气大的媳妇帮忙种地,然后跟他们当邻居,他被媳妇欺负的时候,他们能带着自个媳妇翻墙拦偏架。
后来……
他们都是怎么消失了?
想起来,他们死了,被吃了,只剩下锅里一根根的骨头,全是血,满地的血。
他为什么没有死?
快点想起来,快点,快点。
穆月又陷入了空茫茫的循环中,眼睛呆滞。
没有了欢快的声音,婵婵打了一个哈欠,抱住哥哥的手。
想起来。
小伙伴说他要是有个妹妹就好了,一定是村里最美的小姑娘。
他有妹妹了。
他不能死。
他还有妹妹。
穆月倏然清醒,用一只手弹琴,跟着琴声轻声哼唱。
打了两个哈欠,婵婵的眼睛快要闭上了,又猛地睁开了。
兮娘勾一下小女儿的脸蛋,“你唱出来,婵婵喜欢你的声音。”
穆月看着妹妹,被妹妹眼睛里的开心打开了血腥堵塞的嗓子。小伙伴都猜对了,他的妹妹是最漂亮的小娃娃。如果他们在这里,一定会给妹妹唱歌,唱很多的歌。小梅花没有妹妹,每天都跑到他的家里催他娘给她生一个全天下最漂亮的妹妹。小梅花唱歌最好听了。
小梅花的空灵欢喜和少年沙哑低沉揉成了独特的音色,悠悠地唱着他们每天爬在村头歪脖子树上唱的药草纲目。
小婴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哥哥,眼睛越来越亮,猛然爆发出巨大的热情,嗷呜嗷呜地哼唱。
穆月已碎裂浸血的眼落在妹妹的眼睛里,全是无忧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