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笑:“这便是汴都八大公子之一?我以为会有些骨气,还不如一个仆人的儿子,可笑,可悲。”
族长老泪纵横,也不知是为眼前已死的族人,还是为这场灾难。
柳娘放下刀,坐到老族长旁边,笑道:“你还记得牙子村吗?你应该记得,毕竟叫牙子村的不多,只一个,整个村子都是牙子养的人畜,孩子刚生下来就有了归处,漂亮的娃娃去青楼和南风馆,丑娃娃去做家奴,我记得你们还有一道鲜嫩的娃娃烤肉。”
已有人掩耳盗铃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这些恐怖的事情。
“你哭什么?”柳娘慢慢地把刀柄放到族长手边,“你的族人也养了,还吃了不少。”
族长眼睛赤红,慢吞吞地握住刀,颤抖着站起身,转身对着族人,盯着他们无声看了许久,沙哑开口:“谁?站出来!”
柳娘笑看向族长儿子,族长儿子疯狂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族长想起儿子在外面的挥霍,看向儿媳,一个穿着粗布单衣冻得双手双脚肿胀的妇人。她木讷僵直的双眼空洞洞地与族长对视,嘴角缓缓扬起,笑声渐渐疯癫。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刀,砍向侮辱过她的所有人。
血液已经无法渗入土中,缓缓流出房间。兮娘抱着小女儿,看着艳红的夕阳。
驿站衙役愁眉苦脸地蹲在门口,当血液慢慢流过来时,他仿佛身后有了眼睛,向前挪半步,血液恰好停在他的脚后跟,再渐渐渗入土中。
驿站衙役长长地叹口气,问兮娘:“你们是从汴都来了,消息灵通,你们说咱们这一位武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
兮娘笑而不语。
驿站衙役也没想要答案,自从武皇登基后,驿站就没闲过了,他每天都要埋尸,少的时候一两个,多的时候上百个。前天还耀武扬威的人,说没就没了,人死得他心慌。他前段时间回了一趟老家,他记得小时候热热闹闹的县镇,快成一座空城了,周围的村子也是十室九空。
“人都死没了,地荒着,谁种?”驿站衙役想不来更深远的东西,他就担心良田荒废。
兮娘换一个姿势,让小女儿睡得更舒服一些,轻声:“屋里的那群人在卷宗里只有六十四人,抄家查出七百三十八人。”
“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都喂了这群人!”驿站衙役咬牙切齿。
兮娘挑眉,扭头看向驿站衙役,这一路走过来,她见到最多的是麻木的人,没有恨,没有怒。
驿站衙役自言自语:“武皇要是把他们都杀光了,老百姓是不是就能活出人样了。”
兮娘搂紧小女儿,嘲笑这个天真的想法。杀光了旧世家,很快就滋生新世家。世家杀不尽,最多改头换面重新来过。
穆大林和穆七林带着其他衙役清理了闹事的死士和强奴,进入房间看见纵横交错的死人,愣了愣,没有多言,割掉耳朵,收拾尸体。
族长儿媳躺在血窝里大笑不止,仿佛要把嫁人后消失的笑一次性全部笑出来。
柳娘坐到她旁边,一点点擦干净手上的血,接过兮娘怀里熟睡的婵婵,笑着哼唱童谣,轻轻地摇晃。
族长儿媳脖子僵硬扭向小娃娃,枯尸一般的手慢吞吞地摸向自己的肚子。
柳娘:“你已经给自己报仇了,还想继续装疯子吗?”
婉娉抖着手撩开脏乱的头发,露出被血清洗的脸,清秀稚嫩,本该是最美好的芳华。
柳娘眉开眼笑,轻轻颠一颠她的婵婵,“我们家小心尖,想抱一抱吗?”
婉娉低头看自己满是黑红色血液的手,声音嘶哑:“太脏了。”
柳娘低头亲一亲婵婵的手背,不容拒绝地笑着塞入她的怀里,“我们家婵婵不怕这些。”
一睁眼就看见头发滴血的人,还是有点怕的。
婵婵眼睛溜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心里怕怕的,不敢动。
“婵婵醒了?”
听到熟悉的笑声,婵婵小小地呼了一口气。婶娘在身边,她没有被绑架,还是安全了。
受惊一次,积攒了一觉的力气又没了。婵婵打个小哈欠,小小地扭动一下,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柳娘笑着啄一下婵婵的脸蛋,对婉娉道:“抱一抱是不是又有劲了。”
婉娉看着怀里的小娃娃,僵滞地点了点头。
世族的傲慢自大在这一场血腥的屠戮中消失,他们终于走下高高在上的金台,有了弱者的畏惧和谨小慎微。
队伍向前,军蚁般纯粹的秩序,再无过分的要求。
婉娉是柳娘从犯人里找出的破口,她从小为了生存被迫学会的察言观色再次让她找对了人。婉娉没有给他们翻身的机会,把他们隐藏势力的地方一一写下来。
柳娘看着她的字,有些怔愣。
婉娉:“是不是没有想到我还会写字。”
柳娘笑着点了点头,她和兮娘也会写字,可她们两人的字不说也罢,也就能看懂而已,“你的字很漂亮。”
“也许你听说我祖父的名字。”婉娉色恍惚了片刻,沉默了下来。
柳娘:“你想回汴都吗?”
婉娉摇了摇头,她没有留恋的人,也没有想去的地方。
柳娘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白兔手绢,缠到她手腕上,“那就去北疆吧,我们这几年会在汴都和北疆押送犯人,你来做婵婵的姨姨,帮婵婵打理北疆的家。”
在柳娘看来,婉娉的双手能化腐朽为,凡是兮娘能找到的可食用的根茎,婉娉都能做出他们未曾见过的美食。婵婵身体弱,吃饭不多,他们要很用心地养才能让她长一点重量。自从婉娉接管了队伍的饮食,短短半个月,婵婵重了三两。
婉娉询问了兮娘这些根茎植物的习性,小心翼翼地保护好它们的根茎,“婵婵喜欢吃,等到了北疆,我试着种一种。”
婵婵凝着小眉头,试图缕时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