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霍家案牵连甚广,朝中要员都砍了好几位,魏塱犯不上特意听他辩驳,不杀目前来看影响不大,但砍了必然更稳妥些吧。
薛凌道:“她要去哪,我也拦不住,多加照看着些就是了。说来我一直没问,当初霍悭是因何脱罪?虽然有霍云旸的命令,但他无故弃城撤兵,事后一句受人蒙蔽,怕是说不过去吧。”
“也不算得无故,当时平城无粮是事实。”
“嗯?哦”,薛凌先疑惑,又骤然反应过来,霍云旸这厮,估计是早有准备,让平城断粮,胡人兵临城下,运粮人力物力的消耗,远比兵退一城要来的快。她感叹了句:“霍云旸这蠢狗的脑子倒是挺好使。”
话说完觉得霍悭也不是个蠢的,那个安鱼就更厉害,再合着宁城里头的人,真是个个都有意思。
江玉枫不知个中其理,道:“也未必是他,那时霍准还在,没准是他的手笔。这事儿,你应该有所耳闻才对,去年年末西北宁城乌州一带粮价疯涨,当时你是在苏府里头吧,这么好的机会,苏夫人应也没少得利。”
“去年西北粮价疯涨?”
“是啊,去年年末,都快临近除夕,不知为何,乌州几乎是一夜之间,商人囤粮不卖,卖,市价一日三变……”
薛凌打断道:“平城无粮是因为这个?”
“是啊”,江玉枫看薛凌脸色变了些,却没多做怀疑。如他自个儿所言,薛凌当时在苏家,知道参与过这件事不足为。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薛凌去过安城。
平安二城,始建于你祖上,其关联无需我赘述。自当今陛下登基,平城的粮草是由安城送过去。名为送粮,实际也就是借机差谈一下霍家与鲜卑的来往,虽然不一定能查出什么来。
去年安城粮仓被人夜袭,此事被沈元州和皇帝联手压了下来,加上霍家与一些商贾从中作梗,最后导致西北短期内居高不下。最后的事,你肯定也是知道的,以杀了一批商人了事。
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借此机会,皇帝找了个由头,将安城送往平城的粮草由三月一送改为一月一送。
若单纯送粮,劳力牢时,弊政无疑。不过当时人人都是幕后黑手,所以只想快点息事宁人,沈霍两家皆忙着黑锅往胡人头上扣,便说边关胡人异动频频。时而送粮为主,沿途巡防为辅,一月一来回,永固河土,这政令便这么下了。
一月一送粮,平城里怎会有余粮,所以霍悭听令撤兵无一丝纰漏,唯一有罪的就是识人不明,这罪,总不至于要了人脑袋去。再凭着力阻胡人于鸟不渡的功劳,何况还有沈元州力保那个安鱼。
祸兮福之所倚,可能说的就是他们吧。
江玉枫惯常徐徐道来,反常的是薛凌半字不曾插嘴,待他停顿,也不复往日对霍准等人轻蔑鄙薄,而是颇为认同的点头称是。
江玉枫多少察觉到不妥,温声道:“陈年旧事尔,多提无益。”
“如果平城里有粮,霍云旸会以什么理由撤兵?一分一毫都是我大梁国土,弃守若无正当理由,当为重罪。”
“他既然做了这桩事,必定早有打算,那件事至今仍没个定论,不过如今瞧来,多半是霍家,但一月一送是皇帝亲下的令,所以这个安鱼……世事如棋,死里逃生,化险为夷,都是寻常而已。”
薛凌抿嘴笑着去捏茶碗,再抬手看着江玉枫良久,直到江玉枫被她盯的忍不住道:“如何,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之处?”
“非也,世事如棋,我只是在想,如江兄所言,霍家的棋子落得也太早了,以后要学学”。她仍目不转睛,直到茶碗端到嘴边,方勉强收了视线,饮了杯中茶水。
她没看出来,没看出江玉枫是真还是伪。
江府与苏姈如现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难保苏姈如没提过安城事。可她又带了丁点希望,这桩隐秘案子,如今也影响不了大局,苏姈如未必会自找麻烦。
薛凌放下杯子,似乎对江玉枫说的东西意犹未尽,回味道:“霍准半年前就能有这么一着,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她记起那晚江府密室里,江闳说自己,其实是在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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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庭前月
她一偏脑袋,发间金钗银环叮当,与江玉枫一同将这事儿笑了过去,只是接下来对永乐公主的事儿好似也突然失了兴致。
其实本也没什么要窜通的,那日江玉枫一提黄家的老不死还不知道霍家事,她便能明了江府在打什么主意,正如先前所提,大家一肚子坏水,也算心意相通,既然相通,就无需窜通。
到底还是江闳老姜更辣,既然黄续昼曾与霍准勾结,而今魏塱对霍准赶尽杀绝,那老不死的总该想想黄家去向何处。重病缠身的人,黄家小辈估计正是怕把人给吓死了,才瞒的死死的。
薛凌醉翁之意不在酒,寥寥问了几句,江玉枫道是按江府的意思,若永乐公主能办的顺当,那早早了结固然是好,若那位易生差池,就等着老爷子寿终正寝也行。
瞧薛凌仿佛是突如其来的倦怠,贴心问了句道:“怎突而脸色有些苍白,可是哪里不适。”
薛凌踢了踢桌角,不以为然的瘪嘴道:“怕是你家中午的席面有问题,吃的我这会五脏六腑都痛”。说着手就捂到了肚子上,起身道:“不说了不说,我要回去了,就依你的,明儿去瞧过再说吧。”
不等江玉枫应了,转身便往外走。江玉枫明显一滞,直等薛凌出了门,才招手遣了弓匕跟上去,一直将人送回院里,沿途虽有旁敲侧击,当也没问出个究竟。
倒是隔了稍许时候,弓匕又跑了一趟,特意送了些调理肠胃的药,顺带看了一眼薛凌气色还行,再去与江玉枫作何回复,便不得而知。
离就寝的时辰还早,含焉素难见几回薛凌连续在江府里歇,看房里头烛火还亮,欢喜敲了门喊薛凌,还未来得及说何事,听里头桌椅哗啦倒地声极重。
她一个惊慌身抖,门猛被拉开,薛凌已经站在了面前,戾气森森比哪次见得都可怖。含焉吓的连自己想说什么都忘了,躲闪目光捏着手上帕子唯唯道:“薛……薛……”
没想到薛凌居然语调平常的很,温和道:“我明日一早有要事处理,须得早歇,你自个儿回去睡了,别再过来。”
含焉点点头,转身去了旁屋,薛凌回到屋里,一手提起刚才踹翻的椅子,桌上纸张一堆了三四张,翻来覆去却只有个“平”字,再不是所谓的李姓王张。
她又开始睡不安生,一样的惊慌与窒息,一样的空旷和绝望,不同的只是那场大雪变成了无边火海。梦里头能清晰的感受到灼热,坍塌和焦木炸开的声音震耳欲聋。
最终又归结唯血一滴一滴的往水里滴答,直到谁手一松,她整个人头朝下,彻底没入一口井里。
还是那场雪好,因为醒了就能逃脱。她在平城那么多年,从没见过如此大的雪,所以知道是假的。
而这场火,她见过。梦里是火,醒了,人还在那场火里。
苏府昨儿就将府上丫鬟的衣裳递了过来,一早有人伺候薛凌穿上。苏银已等了些时候,才将人接到马车上,苏姈如慧眼如炬,即刻道:“这是怎的了,跟三五天没合过眼皮子似的。”
薛凌还是昨儿那个说辞,牵强笑了有气无力道:“昨儿中午的席面怕是有毒,难得诸位百毒不侵,就我一人倒霉。”
这话听着就不对味,可苏姈如瞧着她虚弱不似作假,这么些年在苏府里头,也曾见过几次薛凌抱恙,别不是真儿个头痛脑热,端得是会赶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