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毕要依言去丢掉,却忍不住往门口瞅了一眼,薛凌似乎已走出老远。他克制不住自己,拿起其中一张来举到空中对着光看。
一张不得又换了两三张,他想根据墨渍堆叠的厚薄程度去猜猜那姑娘,究竟在纸上藏了什么心思。
拼拼凑凑,还有薛凌最后两张没涂那么乱,总算认出来一些,是“堂满无人悬”之类的怪话,翻来覆去好像就这几个字,再没别的。恐薛凌突然回来,他不敢久看,收了去放匣子里,再没惦记。
存善堂自绿栀一家搬走,再无人打理。前几天还有人走投无路去叫门,希冀着里头还有几口锅燃着。可时日渐过,大家大概也就知道,真的空了。
再无人去,那贴门上的草纸联子也就没人拍两掌粘老实些。数日寒风拉扯,在这一刻被撕的支离破碎跌到地上。过往的孩童浑然不觉,来回追逐踏了数脚。
满堂尽是济世手,更无一人悬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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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0章 庭前月
天子脚下,很难有人写这么不吉利的联子。即便在江府多看几册书卷,薛瞑也决然没想到薛凌写的是这个。他拾掇好东西追出门时,薛凌正在园里秋千架子上发呆。
冬日天寒,秋千上风大,原该是个摆设才对。做下人,最要紧的就是少说话,然迟疑片刻,薛瞑还是上前道是寒气袭人,不宜当风。
薛凌仍是笑笑,自个又晃了半会,跳下来道:“去搬些琴棋书画诗酒茶,收拾几间屋子来。以后多的是无聊工夫,总要找点东西消磨,不然便只剩此处吹风了。”
她记起苏姈如霍云婉等都劝过自己,也学别的姑娘且弹弹曲子绣绣花,手头上闲着,心就忙起来了。要让心闲一些,那手头就必须得忙起来。
似乎是这么个理儿,她一静下来,就总想……想……放把火。
薛瞑躬身称好,园里又有翠翠红红丫鬟来往,接二连三往房里添置东西。说是房间用具虽是一早备好的,但白先生不知姑娘喜好,一些养眼的小玩意儿都还空着。
这厢薛凌到来,一一让她过目说好了,丫鬟才往里放。
薛凌眼眸如水,温声说喜欢。瞧着都是好东西,随意挑得两件,就受用无穷,且只管往里塞就是。
于是逸白高兴,底下下人乐呵,她自己也自在,得一个皆大欢喜。午膳用罢,又撇下丫鬟说自己走走。
亭台楼阁虽没瞧出何处新鲜,但园子里那几个妇人却是亲眼见过了。逸白本不避讳于她,且妇人有孕须得照顾周到,总不好将人关于某处地窖。是而住处只是略偏些,在园子最西北末处,院里一大片葡萄架子上还挂着零碎残叶。
薛凌步履漂浮,走到哪算哪,本是来去无阻,唯到了此处见院门落锁,心知必有蹊跷。翻身坐于墙头瞧了个大概,里头便是薛瞑说的那些有孕妇人。
具体有几人说不上来,院里只有寥寥二三扶着肚子来往,或者房里还有也尚未可知。她也不甚关注,听得薛瞑说起时,心下就已经知道,这些人,肚子里怀的都是太子。
如果宫中那位生个儿子固然好,若生不出来,不知道这天大的福气要给里头哪一位。
要将个初生婴儿不知鬼不觉的带进去狸猫换太子,似乎并不那么容易。薛凌一时没想出霍云婉要如何走通,然这并非当务之急,便由着过了。
至于昨夜尖叫,天知道是什么事。
她拍拍手往回绕,一天便这么虚度过去,晚间洗漱后,再次躺在床上,方觉此处……就真的是以后住处了。
杂事也还是干了些,宁城的账簿,霍云旸的家书,安城胡郢,京中黄家,都趁着无聊瞧了一遍。
个中重点自然是霍云旸的家书内容,这东西霍云婉解出来之后,薛凌一直都没瞧全过。其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一直忙着黄旭尧的事,更重要的……她想等魏塱先帮她筛选一遍。
当初霍云旸算得上事急托孤,毕竟京中只剩霍云婉一人。他定然是将霍家有的没的所有沾边的人全全写在上头,以免错漏任何可用之人。
这里头,不仅有跟霍家交好的臣子,也许还有明面上魏塱的人,又或者还有被霍家拿捏住把柄的官吏。
跟霍家交好的就不提了,大部分基本被霍贼案牵连,即使没死,估摸着也不在朝堂。但那些私底下跟霍家来往的人,就很难说现在是什么处境。
或者是皇帝深信不疑,事后加官进爵,这样的人能攀上当然好。但又或者皇帝早就满腹狐疑,只没有证据,不能将人丢去陪着霍家一起上路。
这样的人找上去了,只会给自己惹麻烦。所以那份名单上究竟有哪些人还能用,得等魏塱选过之后再说。
霍准之死到现在已足足两月有余,朝中又是胡人内祸各种多事之秋。但凡是皇帝的怀疑对象,一定已经被各种理由架空或者边缘化,至少其针对性,已经已经初见端倪。而被皇帝挑剩的漏网之鱼,差不多是时候试着找上门了。
就不知道……江府有没有提前去找过。毕竟霍云婉解出来的东西,当初也给了江玉枫一份。
薛凌一边读信,一边将姓名生平另作摘抄写于他处,汇总下来,如今还在朝堂的尚有有二十来人之多。得空须往宋沧处走一遭,打听打听这些人如今都是什么境况。
书信整理完毕,她把霍准那枚扳指套在拇指上拨弄了良久。女子骨骼纤细,戴着有些空荡荡的。
苏姈如来在翌日,薛凌小有吃惊。她以为会是宋沧或者李阿牛先来,再不济,谁来都行,总也轮不到苏姈如过来。
尤其是……现在苏姈如跟霍云婉本已成水火,相见分外眼红。便是她来了,逸白也该想个招儿不见客才是,居然能报到自己面前。
薛凌有心与苏家显得生分些,使着性道:“我与苏夫人往日有怨,近日么,有仇,怎么想来的人不来,不想来的人,倒来了。”
逸白扯着嗓子叫屈,道其他人不是皇亲国戚,便是文武红人,谁来都得有个忌讳。苏家却是生意人,京中有个什么动向,瞒不过去的。
园里又得买点卖点作作样子,苏夫人早日就要来拜了。前些日子就推了去,如今薛凌在里头,赫然是块软肋,哪还能挡住苏家这把邪剑。
薛凌苦脸表达着难堪,委屈喊自己到哪都是个祸事,真是倒了大霉。没法儿,只得去见见。
逸白连忙安慰道“京中的佛有一百零八,苏家苏夫人……那是樽樽都供。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看僧面,这不,来来去去都得看她。哪能怪小姐您呢?”
薛凌被逗的乐,笑言确然是颗墙头草,哪里刮风,哪里就有她,就当园子受了灾吧。
其表现赫然是与逸白同气连枝,反正人说的本来也不差。现儿的苏家,既能扯着皇帝,又攀交着沈家。私底下吧,跟江府瑞王眉来眼去,赶上初一十五还能给皇后烧香,可不就是天底下仙都让她供完了。
二人笑闹,逸白愈觉薛凌与霍家姑娘亲厚,话里话外不忘说两句苏姈如不是。到了见面,却是恭敬喊苏姈如夫人,问怎么亲自来访,该他这个跑腿的去拜见才是。言外之意,就差明说此地不待见。
苏姈如也一副菩萨面孔,兴高采烈讲着自己与霍云婉旧交,情到浓处,硬是往薛凌身上抹了两滴眼泪,呜呼哀哉霍家之祸。画外之音,显然是说姓霍的早完了。
三人热热闹闹吃了一桌茶,苏姈如才终于扯到了正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