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只瞥他一眼,道:“走吧”。倒是薛瞑跟在身后朝着逸白笑的不加掩饰。
逸白回过来,忙告了个罪,领着薛凌走僻静处小门。到了车前,她才看见驾车的是泠冷。如此大家都是老熟人,犯不着寒暄。
到了地方,果然是随着往天牢送饭收桶的人一起进出。大抵是为求保险,那为首的汉子还往薛凌头上抹了些菜汤,嘟囔道:“这不是坑爷吗,咱这营生能这么白净?”
可能是自个儿灰抹少了些吧,薛凌由得那爪子在头顶来回抓了几下,御卫在大牢外门敲了几声锣,这一行人鱼贯而入。
囚犯当然是没资格享用专人供食的待遇,桶里酒菜都是给守门的卒子。地位低的,便是吃薛凌送的这种,唏哩呼噜一桶,各自分的几勺。地位高些,自有领头的亲自装了食篮,酒菜齐备,捡个干净点的地慢酌慢饮。
终日在黑暗里与那些将死之人为伍,其实也是桩辛苦活儿。
薛凌从没来过这种地方,走的深了,血与火并发,呼吸和腐臭同存,她脚下力道逐渐大了些。好在四周鬼哭狼嚎,赌咒恶骂不绝,也没谁能从脚步声里听出个异常。
胡郢是重犯,守着的人皆有微末官名在身。又得了霍云婉交代,接过凭证饭菜后相互一使眼色,拎着篮子去了墙角处。
这些人还没有给她打开门相见的胆子,薛凌迟疑了一瞬才贴近牢门处。里头是胡郢蓬头垢面呆坐着,早失了一城主事的意气风发。
她犹谨慎,往周遭看了两眼,才轻声道:“胡大人。”
胡郢没应,又喊了一声,才勉强抬起头来,拨开眼前乱发,见是个送饭的人喊他,又将头垂了下去,权当没听见。
笑话,如今自己是个什么境地,自己心里门清。若是皇帝沈将军之流来探,光明正大让狱卒开了牢门便是。这鬼鬼祟祟的,不知是哪路孽障。多说多错,不闻不问才是正理。
薛凌皱眉,再看周围无异,轻喊:“胡大人,我是屠易的旧友”。唯在“屠易”二子上加重了声调。
胡郢瞬间抬头,看见薛凌有龇牙咧嘴做着口型,重复的是“屠易”无疑,当即手脚并用爬到了牢门前。薛凌看得人过来,略松了口气,笑着松手,往后退了一步。
近处观其面色,好似胡郢这小日子过的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堪,至少不是饥寒之态,可见牢里无人为难于他,当然也有可能脸色红润是他瞬间怒发冲冠所致。
石亓究竟如何从安城没了,这事儿他是真他妈的不知道。但是羯族的狗东西是在屠易被擒的第二天没的,就是那个拿着假金牌到安城晃荡的所谓屠大人。
你说这人和这破事儿毫无关系,那傻子都不会信。当初他就跟沈元州说将人送回来严刑拷打,定能问出究竟,问不出来好歹也有人背锅。
现在好,沈元州将人掳走了再没见过,自己背锅不算,还落了个有苦难言。边关千万里,本也没几人知道屠易进了安城。自己又为着那张牌子,对人说是旧友,十张嘴也扯不清了。
他这段时间不定咒了多少回申屠易,猛听得薛凌说是旧友,胡郢狠狠在牢闸上拍了一掌,恶声道:“你跟那狗东西是一伙儿,是你掳走了羯人小王爷?”
还没等薛凌回话,他立马高声冲着外头喊:“来人啊,来人啊,来人啊……”
当然谁也没来,天牢里喊“来人”的啥时候停过啊。喊一声来一人还了得?虽说这胡大人特殊了点吧,那也没特殊到吆五喝六的地步吧。
倒是薛凌吓了一跳,忙道:“胡大人胡搅蛮缠,我可就走了。原想救你一命,未料得你……”
她换了个倨傲脸色,轻嗤道:“不识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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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庭前月
胡郢自是不信这看着多不过弱冠的小子能救得自己性命,但听得薛凌如此说,还是恨恨停了叫喊,低声凶恶道:“你休想骗我,你跟那姓屠的狗贼是不是一伙的,他去哪了,是不是你们放走了羯族小王爷?”
他问的飞快,薛凌本想插话,硬是没找到空档,好歹等人停了,才道:“你也不知道屠易去哪了?”
胡郢上下打量了薛凌几眼,估摸着她这句不是假话,才缓缓道:你他娘的少给我装蒜,我怎么知道他去哪了。
你们究竟是谁,和羯族小王爷有何关系,赶紧说个明明白白,不然我顷刻唤人来将你拿下。大狱里头七十二道手段尝遍,到了还是要招。
七十二道手段没见着,倒见得你身上还是细皮嫩肉一身膘,薛凌有心讽刺一句,却又觉得跟个将死之人计较无甚意思。只翻了个白眼道:胡大人,本来旁人说你是个蠢货,我进来是自找麻烦,我还不信。
现儿个可是领悟到了,若我知道屠易去哪了,犯得着大费周章进来找你?你摸摸脑门子想想,当初最后一面见着屠易是在哪,他离去时又有什么异常。快些与我一一说来,人找到了,你我日子都好过。
胡郢还在迟疑,薛凌又道:你是真蠢啊,不想想普通人能拿着那块牌子?他就是帮人办事挣个前程,孰料一去人就再没回来。
时间紧迫,胡大人且给句痛快话,他当初是不是被沈元州带走的?今日得了您的恩惠,我家主人必会报答于你。
“你……你既然都知道……”,胡郢眼斜着往走道外看,似乎更倾向于喊个人来。
我家主人什么都知道,苦于没个确凿证据而已。你只管回答我是与不是,为自己多求一线生机有什么不对。
忠心固然是个好东西,可大人你把宝压在一个人身上,只怕冒险了些吧。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若不答,我就向主人回话,说大人无用了。
屠易,最后是不是被沈元州带了去?
是,他持宫内密令往安城,不足两日便被沈大人带走,后羯族小王爷不翼而飞,我断定与此人脱不了干系,不料沈大人却说此人已畏罪自尽,还要我不得声张。
这这这……你家主人是谁,可识得屠易来历,我……我这真是冤枉啊我……
薛凌心满意足挺直了腰,后退两步才道:蒙大人金玉良言,我也就替主人提醒一句。大人可不要太过信任沈将军,只管想想,如果有人能鬼不知的将羯族小王爷送出安城,会是谁呢。
那牌子究竟是真是假,又是谁告诉你的。屠易何去何从,又是谁人经的手,大人啊,谨之慎之。
胡郢错愕盯着薛凌,倒不是这话有多令他震惊。巴掌大块地里吃喝拉撒,除了胡思乱想就无旁事可做。他自个儿都不止一次思量过,会不会是沈元州搞的这事儿。别的不好说,人是被他拎走的啊。
堂堂一方将军,防不住个宵小自尽也就罢了,好歹您把尸体丢皇帝面前,总能编出三五句说辞。主要是那块牌子,牌子丢出来,皇帝只能治自己一个瞎了狗眼,不能是死罪吧。
问题就在于那人没了,牌子也不翼而飞。沈元州居然还交代自己尽量不得提起,若非现在指望沈元州多些,怕不是胡郢早就翻脸。
是而对沈元州谨慎一说,其实完全不用薛凌来提醒。他错愕的是……眼前男子看模样顶多十八九,虽是脸上污浊多了些,大狱里这么昏暗仍能看出其唇红齿白。
黄毛小儿在此处摇头晃脑喊“谨之慎之”,这感觉,不亚于回京时沈元州亲自提醒:“胡大人若想太平,有些事烂在肚子里好。”
往日沈大将军那也是高风亮节一人,突然……突然就成了个俗人。俗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