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闳所有目光都在江玉枫身上,他一心舍弃自己性命,为的就是保住这个儿子。现见江玉枫自残其身,顿时悔恨难当。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他回头看薛凌,咕噜着嘴里血气,喃喃道:“很快的……很快……”说话间喘气越发艰难,深吸了两口,他笑:“先帝啊……先帝……”
先帝……也不知是哪朝的先帝。
江玉枫上前两步,轻声劝道:“爹,您先歇着,大夫就来了,就来了……”他话没说完,江闳又咳出一堆血。
江玉枫不时帮江闳抚着胸口顺气,间或催两声大夫怎么还没回。江闳则絮絮叨叨一些往事,又说幼年亏了江玉枫,又说当初不该让江玉枫进宫。
两人再不理会薛凌,她坐在对面,瞧着这父父子子,半晌插嘴:“江伯父下去,也替我给父亲问个好。”
好像此刻江闳才记起屋里还坐了个外人,他偏头看薛凌,抬起手来指着她,又看江玉枫。
看完江玉枫,又看薛凌,看来看去,还是看自己儿子。那根手指却一直指着薛凌,他对着江玉枫,语重心长,是这辈子所有的悔莫大焉。
他说:“枫儿你……你……你。”
薛凌瞧着那根带血的手指在自己面前晃啊晃,她向来不喜别人指着自己鼻子眼睛,强忍着想把这根手指撅下来的冲动,一直在等。
你什么?江闳指着她,想给江玉枫说什么?
杀了她,阻止她,记着她?
都好都好,她心口狂跳,她想,这老不死认输了,输了。这老不死就该急眼,狗急跳墙,慌不择路,刻骨铭心,这才是这些蠢狗该有的下场。
这些人,生生世世都该记着绝不能从她手上抢东西,祖宗十八代都是她手下败将。
她支棱着耳朵,门外薛璃先进,喊着来了来了。几乎是同时,江闳那口气喘完,他指着薛凌对江玉枫说:“你不要学她。”
你不要学薛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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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恶路岐
话落时残血不住往外涌,江玉枫知自己父亲已是弥留之际,慌忙点头,连连道:“不学不学,儿子不学她。”
薛凌坐在椅子上,一瞬间从头凉到脚。她听见江闳临死之前,让江玉枫不要学她。
失望之后是愤怒熊熊而起,她死死捏着手里剑,磨牙切切,恨不能拎起江闳来,让这个老不死说清楚。为什么不要学她?凭什么不能学她?
她要赢了,一切尽在掌握,她就要赢了。江府一群手下败将,居然敢说不要学她?
她想,到底是谁学谁啊,明明这些手段是她向江府学的。治人只道,还治其身,是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笑,应是江闳自知,江玉枫如何学都不是她对手,所以叫自己儿子早点死了这份心。
也挺好,老不死临了做了回明白人。
薛璃冲进来,连给江玉枫止血都顾不上,丢了手上东西,搂着江闳哭声震天。其实他跑的极快,一来一回,多不过半刻。
只是等待的人,向来觉得时间漫长。不止江玉枫父子在等待,薛凌也在无休无止的等。她一直坐在那,期待着江闳自己死。
江闳死了,她长出一口气,你看,是老天收了这老不死。
徐大夫姗姗来迟,只赶上替江闳擦了擦唇边污渍。江玉枫大抵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伤口处还在汩汩冒血。
弓匕再无先前热情,进来劝着说总不能让江闳遗容就这么晾着,又喊薛璃搭把手,也先让老爷子躺倒床上去,好歹舒服些。
不知是哪句话刺激了薛璃,他丢下江闳,俯身拾起江玉枫扔在地上的剑,转身指着薛凌,一步步逼近诘问:
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放过他?
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当年怎么不死在外面?
薛凌偏头,绕过薛璃看了看江闳还在椅子上晾着,笑道:“我瞧弓匕说的对,人躺着舒服些,你不去扛一扛?”
薛璃将剑往前伸了一大截,寒光逼近薛凌眼睛,痛道:“立刻带着你的人走。”
薛凌看了看身后人,回转头来还是笑:“他们走了,谁帮你抬江闳啊。”
“薛姑娘。”弓匕喊她,打断二人对话,大概是希望谁都不要再说。
薛凌顿时起身扬手,用手里剑柄猛击薛璃剑刃。薛璃不善此物,瞬间脱手。惊看一眼薛凌,连忙从身上摸出节玉雕的筒状事物,对着薛凌,手搭在暗扣上,像是要按下去。
“我与自家弟弟说话,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插嘴。”薛凌瞧着他,说话的内容更像是对弓匕。
“弟弟”两字让薛璃轻有触动,他握着那截绿玉不放,换了个哀求语气:“家姐,你走吧。就算爹当年对你不住,他已经去了。”
这么些年,平心而论,江闳是有些瞧不上他,却从不曾亏他。薛璃悲从心来,凄然喊:“人都死了,有什么怨消不了。”
薛凌深吸一口气,看了他良久才道:“你好蠢啊,怎么不问问江府的下人都去哪了,要你个少爷搬尸体。”
薛璃听她说自己蠢,手在暗扣上又摸了两下,那种急切和纠结让他忍不住轻跺了两下脚。
一个是自己大哥,另一个也是自己大哥,他捏着暗扣,根本不知如何抉择。听薛凌这一问,方察觉到蹊跷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