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里屋,旁余人并那老不死已坐着了,台子上有两伶人在咿咿呀呀唱戏,逸白还没到。
座椅都在两旁,上头点心茶水不缺,见了薛凌进来,旁余人问安,那老不死也起身躬礼,只没等薛凌答,又坐了回去。
两人都是正主,她小他老,起身算是给了好大的面子,不好再行苛责,薛凌也不计较这回事,自选了个舒适位置坐下,跟薛暝念叨:“不去外头台子唱,挤在里屋圈马呢。”
薛暝愣了愣,猜不透这两件事有何关联,笑与薛凌请了茶,又闲话一阵,逸白姗姗来迟,赔礼说是杂事缠住了,又吩咐下人搬挪桌椅,速速入席了。说罢又与薛凌道明缘由,因是外头出事,园中不好大肆张扬,里屋唱得几句打发时间。
薛凌笑道:“饿死了,吃不吃。”
逸白大笑应承,转眼众人入了席,有两张年轻生面孔在在。薛凌没问,逸白竟也没提人姓甚名谁,只几句话说都是自家人,再没避讳,请酒之后即说起沈元汌之死,一副痛莫深焉的样子喊:“沈大人怎么就,作出了这等事。”
那老头兴致颇高,说只要沈元州不回来,沈家早晚要出人命,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沈家一家都没了,谁知道沈元汌是自尽而亡,还是被逼死的啊。
薛凌原想着逸白开门见山,屋子里必然都是熟人,可这老不死话说的囫囵,一时又分不清这些人是知道内幕还是不知道,便没多作插嘴,仍由逸白闲谈间说了个大概。
确然相差无几,沈元汌早前既能劝李敬思以死保朝,自身多半不是个惧死之人。今日沈家满门又被缚他人之手,不死也走投无路。
又逢今日司天监鬼扯什么岁星犯月,以他听来,必然是以为皇帝在想法子,逼沈元州回京。
西北东南,家国天下,前后左右,尽是绝路,
撞出一滩血,似乎还能替他人谋个生机,君子一死解百难,也算志得圆满。
她往嘴里连送了两片白生生笋片样东西,问:“这什么,怪好吃的。”
逸白笑道:“是江南来的水菰,姑娘喜欢,一会吩咐底下给院里厨房多送去些。”
她塞着饭米毫无礼态“嗯嗯”声答,外头跑进来个小厮,附在逸白耳边说了句啥,又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逸白看薛凌吃的面不改色,轻道:“沈府挂白灯了。”
薛凌嘴手没停,一副敷衍架势:“挂挂挂。”说完才回,瞧着逸白道:“这么说来,还有个风光大葬。”
话落又瞅着盘子去夹,道:“我早说那老不死积了祖宗十八辈的德,居然配的上我与他扶棺抬椁,果然身后事也这般风光。”
那行医的李大夫心有规矩方圆,见不得薛凌放肆,面上浮了寥寥不喜。逸白又奉承二三闲话,算是把这事儿揭了过去。
也难怪下人特意来传,臣子自戕于朝堂,不得天子赦,底下人哪敢随意殓尸。纵今日沈元汌是龙辇送回去的,可沈家一并没了气,旁支亲眷惶惶揣度天威,必然不敢登时挂孝举哀。
现说挂了白灯,显是天子旨意到了,不与沈府计较,身后事如身前事,皆是隆恩。
她还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只当这事寻常。沈元州在西北活蹦乱跳,魏塱岂敢把沈家一众人尸骨扬了。不能扬,便只能下旨叫旁余人好生安葬。拖了半日,应是彰显帝王之怒,给诸家臣子瞧个警醒。
眼看饭食过半,逸白并未说起别的,薛凌又吃速口,转脸催薛暝,道是:“快些,乏的很。”
薛暝轻点头附和,手上不见动作,他本也没吃,绕不过薛凌要一并坐着,只喝了些许酒水尔。
那厢又听逸白道:“还有一桩事要说与姑娘,今日天子金口,道是幼妹思日益惊惧,怕身子撑不住。性命在前,她又与李敬思李大人有情,就冒个不讳,许了这桩婚。”
薛凌一口饭卡在喉间还没往下咽,又听道说:只如今艰难,礼法规矩,就不作操办,许李大人寻个良媒,接了人去便是。
这会子,怕是公主已在李大人府上了。
薛凌艰难咽了嘴里东西,抬起来头,见逸白笑意漾漾,道:“小人想着,咱们与李大人有旧,姑娘又与永乐公主有闺中之好,而今二人成了连理,虽碍于俗礼未行红妆,咱们还是备些物件以作恭贺,明日便遣人送过去,姑娘看如何。”
言语习习,宛如当真是园里老道管事。薛凌咧嘴,干笑道:“送送送,你捡好的送。”笑完要再吃,只觉倒胃口。忍了忍也没忍住,丢了筷子与众人道:“我下午没睡好,就吃到这了,你们玩闹归玩闹,不用管我。”
含焉一脸懵,盯她看了几眼复闷不做声垂了头。逸白自是连声说好,道是暑气上来,人难免浮热,该吩咐着底下早日送冰的,这几日来回转,落了个不周到。
四月未尽,五月才初,以冰消夏,太奢靡了些,本是个不到时节的事,原怪不得他,薛凌也不上心这一二处,没作答话,起身要走。临了又问:“还有别的没有。”
逸白要答话,晃眼看了桌上那俩生人,仍与薛凌道:“姑娘不适,早些歇着,天大的事情,咱们也还能撑一撑,明儿再行计较。”
薛凌顺着目光也瞧得一眼,想以前决然没见过这俩蠢货。然既然上了桌,定有上桌的理由,她微躬了躬身,笑道:“这两日事多,属实累的很,有你计较着,本也轮不上我多操心,这就让我躺着去。”
说罢抬手招呼薛暝走,看情,似还添了几分活泼。才出得门,薛暝便听见她狠狠骂了声“什么蠢货”。
原还不知道骂的是谁,又听薛凌嘴中没停,近乎切齿咒“人家死人他成亲,妈的”,适才知骂的是李敬思。
因是顾忌周遭有人,看她气的龇牙咧嘴,却压着嗓子不敢高声,眉目间还憋出些笑意,跟个暴躁炸毛兔子样。薛暝不觉同仇敌忾,反有些想笑。
等出了主院,在僻静处方劝道:“如今光景,多半是天子要拉拢他,成与不成,也不是他说了算。”
多日跟着薛凌,在这些事上耳濡目染,薛暝也能琢磨个七七八八,既是魏塱上赶着送妹子,显然是皇帝急了,指望着靠这个把李敬思绑死。
薛凌饭桌上一听便知是这么回事,根本用不着他来说。且有了这么一出,基本能肯定,逸白原就只为着说这个,沈家如何,反是个捎带。人都死了,说与不说有什么关紧。
本李敬思要与何人鸳被鸯床也是不打紧,偏偏那蠢货要跟另一个蠢货蜜里调油。魏塱不要脸能理解,却是想死都想不透李敬思为何要巴着永乐公主不放,天下美女何其多,以他今日之势,养一屋子夜夜换也不是难事,偏偏就……
薛凌长吁一声,没好气道是“他先前不睡,能给他塞过去,早就说不要凑不要凑……”
薛暝诺诺,道:“这也……不影响什么,反倒多得帝王信任,未尝不是好事。”
薛凌停步,瞪了他一眼,复慢慢往前走,道:你不知道那蠢货是假疯吗?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招让魏塱心甘情愿把她送过去,但肯定魏塱断不会相信她。
魏塱不信她,怎么会全心信李敬思,这就是现儿个逼急了。但凡来日有个转机,李敬思要一并赔进去。
我实在是想不透,这事我与李敬思说过的,他就还要死死黏上去。平白无故的,惹得处处都是疑心,脑子被马踢了一样,蠢货。
薛暝又住了嘴,两人一路走着,薛凌尚抱怨不休,只道是原指望京中让李敬思盯着,现儿哪还敢。魏塱必然多有防备,连霍云婉那头也得想个好说辞。
念念叨叨总算到了自己住处,此时天已黑尽,顶上寥寥星光,像要落雨。两人前后脚进了到院里,又推了房门,前句还听的薛凌在骂,说明日要赶紧的,见见那蠢货,忽而又道:“算了。”
她转头回来,仰脸瞧着薛暝,嘴角弯弯意气方遒:“咱们走。过几天就走,回平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