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型助理在店内等,扶着她坐下,一路上连声说“小心”,把周颜当成以往每一位金枝玉叶的大小姐。
厅内蕴着香气,果香味往咽喉跑,甜得发干发苦。
周颜正前方是锃亮的化妆镜,亮了一圈灯泡,她被迫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纳闷造型助理怎么会把她当成真正的大小姐。
没有哪个真正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会和她一样带着阴云密布的脸、垮到嘴角的黑眼圈,坐在这里被迫接受改造。
妆造价格贵得令周颜咂舌,五万一次的晚宴妆,只是脸上涂涂抹抹,过了今晚就荡然无存。
从前余覃也有挥金如土的日子,抹在脸上的护肤品比金子还贵,但那是周颜小时候的事。
她没能继承母亲对价格处变不惊的心态,像没见过世面的小鼹鼠,偷瞄桌上的瓶瓶罐罐。
哪一瓶也抖不出几粒金子。
茶会没什么值得她记住的瞬间,月明星稀的观景台上,周颜闷不吭声喝红茶,一杯接一杯灌进肚子。
“周小姐这裙子很难定的,肯定是裴总送的。”
端着茶冲她笑的,是谁家女儿,周颜偷偷地回忆,脑袋里一片雪花点。
她不响,只囫囵点头,又喝一口红茶,浓得她差点按不住眉头。
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无论从谁的手里给她这身衣裳,最后划掉的,也是裴昇的财产。
后来,她喝了一肚子红茶回来,顶着五万一次的晚宴妆,熬了整个通宵完成片子。
倒回床上像断了片,一觉到半下午,睁眼看见窗边几根树枝,褐黑色堵着她的光,错综复杂地盘在夕阳里。
周颜浑浑噩噩坐起来,手抹了把脸,摸下满掌晕花的五万块。
假睫毛飞成一根根黑色的刺,化妆品揉成五颜六色的涂鸦,扁桃体和眼睛一起肿成核桃。
她不能熬夜的,让余覃知道又该鸡飞狗跳了。
通宵后果是,她重感冒半个多月才好。
这件事周颜没向裴昇提一个字,她觉得没有必要,也实在没有用。
裴昇和季舟陵是一家人,她只是攀附上去的,一颗还拿得出手的装饰宝石。
即使她不说,自然有人告诉裴昇,如周颜所料,他对这样的事,没有很明显的反应。
出差又回来,裴昇扶住周颜,隔着三个多月的时光,轻轻捏她的下巴,像检查自己的藏品是否完好无损,“这么一看,好像是瘦了点。”
一个浅吻落在她唇上。
这就当作是安抚,或者已是他表达关心的最露骨方式。
周颜不吭声,她觉得自己被当做一只猫或狗,有吃住、偶尔被顺毛,旁人就当她过得舒心、快乐。
她不知道该对谁说,这种日子很虚无,常让人怀疑生活的意义。
第4章 蛋糕
◎我喜欢苦的◎
过了晌午,花园里鲜有人声,窗台外阳光亮得人发昏,周颜一天无事,静静躺着听水池里青蛙叫。
新风系统的换气声极轻,周颜却听得极清楚。
人在特别无聊的情境下,感官会被无限放大,一丝丝抽气的风声,仿佛从她脑子里刮过去。她就躺着,望着天花板,听到无数个声音,又像什么也没听到。
外面的树叶动了,风大概很烈,但周颜听不到。
楼下厨房嗡嗡响,是周颜交代的,想起今日是自己的生日,隐隐嘴馋想要一个蛋糕。
她让西点师现做一个冰淇淋蛋糕,布朗尼蛋糕的底座,上面托着摄影机胶卷造型的冰激凌奶油。
西点师上来问过,“周小姐喜欢淡一些还是甜一些?”
“我喜欢苦一点。”周颜拿着一本书,没有翻开,搁在腿上,不打算起身下楼看生日蛋糕。
外面的人说,周颜脾气古怪,不知撞了什么大运,傍上裴昇这棵大树。
周颜对此充耳不闻。
房间里始终有人说话,透过听筒闯进空气里。余覃今日格外好心情,反复咂摸生日晚宴的意味,像即将通关的游戏玩家,兴高采烈与周颜煲电话粥分析裴昇的态度。
“他很看重你!我觉得你们俩绝对能成的,颜颜你信妈妈。”
“以前生日也请我吃饭的,这不算什么。”周颜仰面把书盖在脸上,声音闷在油墨里。
“那不一样,以前没让两家父母在场,今天是正式场合,颜颜。”余覃压着激动的声音,比周颜这位当事人更全情投入。
“好好,我知道了。”周颜懒懒翻个身,把一身百无聊赖的骨头翻来覆去,隔着玻璃窗敷衍地晒太阳。
手机里有人祝她生日快乐,周颜看得眉头一拧,费解这些点头之交的列表好友,怎么能记得她的生日。
大约是承裴昇的面子,让她有了被记挂的待遇。
周颜嗯嗯啊啊搪塞余覃的鸡血,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谢谢”,复制出去分发了十余次,忙碌得恍然是流水线计件女工,一丝不苟赶她的绩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