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哄声又循环了几个来回,裴昇听得实在烦躁,先把视频按了暂停,吵闹声戛然而止,延伸出悠长的沉默。
“我这回可是听了你的,先联系你,没直接去吵她。”季舟陵把手机磕在桌子上,震得瓷杯嗡嗡作响。
裴昇不响,专心品那口茶,咽了几口再抬头,淡然依旧,“上次原本就是您做得不对,怎么到现在听着还有怨气?”
“我怨你还不行?一把年纪被儿子在电话里批评,传出去能让人活活笑死。”季舟陵眼虚了几分,重重地在耳边叹气。
她不是挑剔刻薄的本性,听闻周颜重感冒,躺在床上昏得死去活来,为人母的恻隐占据上风。
因此被裴昇一道电话训得服服帖帖,过后才想起为人母的尊严,可惜没有借口发作回去。
小姑娘性格古怪,裴昇好像也跟着稀古怪,电话刚接通就没头没尾问,“您让她去的茶会,一晚上喝了什么?”
“茶会除了茶还能有什么,她们那儿不上酒的,这你也操心。”
“什么茶?”他的声音忽然闷了几分。
“当然是红茶,健康养胃还能抗氧化……你问这些做什么?”
那头忽然没了声响,耳边静默如塌陷的无底洞,季舟陵一度以为通话已经结束,冷不丁听见裴昇隐忍不发的怒气。
“周颜重感冒快半个月了。”
裴昇的话让她心里一惊,她从未想如何折磨周颜,但以结果来看,她提前当上了恶婆婆。
“以后您直接联系我,不要找她,她经不住您再一次折腾。”
话说得愈发没章法,几乎做实了她的角色,季舟陵张张嘴想骂,字句哽在嘴边说不出口。
让周颜当个闷葫芦也无大碍,起码是乖巧体面的,哪想到背地里有惊掉下巴的一面。
季舟陵叹口气,不愿再提丢脸的事情,把话头扯回视频上,“你打算怎么处理?万一哪天曝光出来,间接会影响你的形象。”
“没什么可处理。”裴昇指尖滑动,当着面把视频删除,留下空荡的白屏,“假的。”
“你说这视频是假的?”
“对,已经查过,是合成的。”
瓷杯盖跌在桌面,狼狈不堪地哐当打滚,甩出一串微苦的水滴。
季舟陵当真被气到,哼笑着说:“你当我老糊涂不懂?这是六年前,哪来以假乱真的技术?”
“是合成的。”裴昇只重复他的结论,不容置疑,“我说是,就是。”
他铁了心要揭过这一页,不知是太在乎或太不在乎,语气笃定得季舟陵差点信以为真。她还想说点什么,见裴昇摘下眼镜揉眉间,疲惫的郁气晕开,絮絮的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其实没有新的内容,最终没说出来。
胡柯听着里面人声歇止,轻叩茶室的门,隔着门板问:“裴总,周小姐那边的人说,造型已经弄好了,是否要立刻接过来?”
木椅拉动的声音朦朦胧胧,裴昇把门打开,镜片反光掩住双眼,一如往常地点点头,“把她的父母也一并接过来。”
预定好的包厢已经开始准备,杯盏碰撞的声音传出来,稀稀落落的,像一场敷衍的春雨。
第7章 订婚
◎趁着夏天◎
门楣垂落的风铃响了响,几只细绳系住的琉璃蝴蝶,在晚风里蹁跹。裴昇的说话声被清脆的响动打断,他挪开听筒往上看,一晃眼是几只要扑向繁星的蝴蝶。
“裴总?”电话那头没得到答复,略等片刻又问。
“嗯,我听着了,明天返程开会再说。”裴昇下意识在口袋里找烟,指尖顿了顿,口袋是空荡的。
习惯是可怕的,几年过去还是会不经意跑出来,尤其在他陷入思索时,总习惯性地想抓个烟盒,磕开盖子抽一根。
远洋的事务还未结束,他是临时返回国内,没留下太多逗留的时间。
风中有金银花香,春末夏初时抽出嫰青色的藤条,攀在它够得到的任何东西上,从下往上开满黄白色细长的花。
裴昇记得这种气味,它们填满街头巷尾时,裴昇第一次见到周颜,在一个平凡的春天夜晚。
云杉庄院内不停车,往外去的石板路磨得很平整,聘请的员工拿一把竹条扫帚,沿着一边慢吞吞扫尘,走到头再徐徐返回,为月光铺开一尘不染的路。
这样的过程不像劳作,像主人在自家院子乘凉,漫不经心清扫脚下的路,拨弄着打发时光。
裴昇挂了电话,没急着回包厢,想让耳朵暂时偷个清闲。
人来人往的门廊里,偶尔有人向他打招呼,裴昇一贯是报以笑意,点点头表示他的友善。
也会有人看不懂眼色,停下来要同裴昇握手,他眉头微微抬起,眼中有一闪而过的不耐,笑仍挂着,伸出手轻轻一碰。
“裴总,多年前见您就是风华正茂,如今一点也没变。”对方递出一根烟,品牌选得很讲究,是裴昇以前常抽的那款。
“谢谢,我戒烟了。”裴昇把烟推回去,怕还未燃烧的尼古丁味跑出来,沾到他身上,“今天是家宴,先告辞。”
躲不到清净,裴昇转身便走,借着廊光看腕表上的指针,周颜应该快到了。
背后传来脚步声,一下下赶得很快,令人担忧是否会摔倒。
“哎呀,你慢点走,没迟到!”余覃远远地喊,说话声随脚步颠簸,“裙子又长,别绊着了。”
裴昇听了便回头,看见周颜提着粉色长裙裙摆,走在洒满月光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