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夕阳沉得很快,隔着平静的玻璃,从大楼往下俯瞰转入昏沉的世界,深绿色的茂密树冠被狂风席卷。
没有光再落到裴昇脸上,遥远的路灯映上玻璃,小得只剩星星那样微弱,裴昇借着这些微弱的亮斑,焦躁地等待着。
骆珲来时略有心虚,轻轻按下墙壁的开关,裴昇失的背影才变得清晰。
“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裴昇已经很不悦,但他仍压着脾气。
“我想着……好事做到底,起码等她的航班起飞,再通风报信。”骆珲没什么底气,靠着门边不敢往里进。
“她是我的妻子。”裴昇转过身来,阴沉着脸,强调周颜与自己的关系。
而后,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周颜是他的妻子,所以连去某个地方的自由,也应该交由他掌控吗?
裴昇往前走,脚步一滞,跌坐进靠着墙的沙发。这块沙发是周颜喜欢的,她偶尔会躺在上面睡觉,那时裴昇看着她熟睡时不自觉颤动的睫毛,像一双尝试飞翔的蝴蝶翅膀。
没想过未来有一天,她真的有了飞走的勇气。
“昇哥,你真的没有感觉到吗?”骆珲停了片刻,觉得他接下来的形容太残忍,“我都看得出来,她快枯萎了。”
骆珲又说:“其实余覃看得更远,最开始她替周颜选中的人是我,一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你想过为什么吗?”
房里是沉默的,裴昇抽出领带,在手中缠了几圈,又囫囵扔到一旁,他的肩膀完完全全垮下去。
天气预报里的夜雨,最终没能落下来。裴昇按住内线,喊胡柯进来。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门外已经没了人声,胡柯匆忙赶来的脚步格外扎耳。他小心翼翼推开门,眼往里试探,确认裴昇处于平息的状态,出声询问:“裴总,是要备车吗?”
“往后四天的行程,全部空出来。”裴昇冷声说。
胡柯愣住,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不知如何能挤出四天空白。
但嘴上本能应着,“好,我立马去……”
“买票,去周颜在的地方。”裴昇从座椅上起身,影子晃了晃,“接下来四天你可以休假了,不要让任何人找到我。”
“好、好的。”胡柯连声答,牙齿磕磕巴巴差点咬住舌头。
裴昇的车驶进莆园,几十分钟后又疾驰而出,他收到周颜逃跑后的第一条消息,简单的一句“对不起”。
后面再无下文,周颜没有更多的话。
“不用说对不起。”
裴昇坐在车里,路灯一盏盏越过他脸上,镜片下的眼睛随之明暗不定。
“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留着当面和我说。”
他关上手机,看着夜晚的机场高速。同样奔波的日子,在他的记忆里有无数个,这是截然不同的一次。
抵达呼和浩特的深夜,裴昇匆忙下榻一家市区酒店。他陷进陌生的床褥,下巴生出疲惫的青茬,看着内蒙古的月亮,鞍马劳顿的身体久久无法入眠。
翌日初晨便猛地醒来,裴昇穿着一件没有熨烫的衬衫,意外有了几分平和的松弛感。白昼完全降临前,裴昇又坐五个小时的火车,在巴彦高勒换乘安排好的越野车,风尘仆仆出现在周颜的营地前。
他的新婚妻子,偷梁换柱逃跑的爱人,在沙漠清晨的阳光照耀下,穿着一双男士皮靴,背对着裴昇的方向,正挑选一只心意的骆驼。
第37章 鞋子
◎为了一双鞋子◎
阳光只分了几缕给他,大部分橙黄色都在周颜身上。
裴昇没见过这样的周颜,她扎了马尾,头戴一顶遮阳帽,防晒服从鼻梁直到脚踝,只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睛。
沙漠的风从他们中间淌过,裴昇从她陌生的模样里,想起很久以前他为周颜心动的时刻。
她不爱穿礼服,她偷偷从围墙内翻出来,她喜欢自然的土地和风沙。
这些原本的她,裴昇明明知道的,却在不知不觉中忘却了。
对周颜而言,眼前的裴昇也是陌生的。
从她见裴昇的第一眼起,他始终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即使她歇斯底里过,试图与他争吵。那些怒火与纷争,落入裴昇耳中,四两拨千斤,冷静而从容地浇熄。
难得一见如今的裴昇,穿着亚麻混纺的米色衬衫,袖口往上卷,松松散散坠着边,在风里轻轻抖动。他没有正襟危坐的气质,衣料是柔软的,头发也是,周颜一度以为自己看错。
他们彼此离得不远,但没有人往前走一步。周颜早知道裴昇会找来,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这里没有直达的机场或高铁,他能在日出时分赶到,必定是连夜出发的。
周颜感到诧异,虽然裴昇的脸上并没有焦急,他如以往淡然着沉默,但周颜还是读出了焦急的意味。
“认识?”郑麟远远看了片刻,走到周颜身边问。
骆驼在她身后晃了晃头,也等得不耐烦了。周颜翕动双唇,她知道她无论说什么,裴昇都会清楚地听见每一个字。
“朋友。”周颜轻声说。
她飞快偷看裴昇的眼睛,一如往常平静的脸,只是眉头皱了一下,短暂地令她瞧出不悦,但没有出声拆穿。
就在这一秒,周颜的心脏轻轻提起又轻轻落下,竟然觉得有些失落,为他的配合失落。
郑麟来回看了几眼,气氛微妙,便问裴昇,“你也是来跟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