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牧斋劝道:「近日慧见天田,犯太微。或可藉此为由,由商大人请求入宫面圣。待得皇上召见,届时再将万家的罪状一併呈上,交由皇上定夺。」
沉孟季点点头:「为今之计,只能徐缓图之。」
「是,大人思虑周延,至于另一封……」顾牧斋欲言又止,「徐国公邀集诸臣上疏,请皇上早立皇储……大人,这浑水淌不得啊!」
「我何尝不知。」沉孟季说道。
庄靖公徐俌为中山王徐达的四世孙。当年中山王跟随太祖起义,率军北伐,曾大败陈友谅于鄱扬湖。徐达有勇有谋,为一不世出的军事天才,只可惜锋芒太露,鸟尽弓藏。太史令刘基早有名言「上不能同乐矣,为其基业,必戮功臣」。徐达不信。果然太祖就在徐公罹患背疽,忌食河鹅之际,赐下蒸鹅全宴。徐达含泪将鹅肉吃完,随即毒发身亡。而徐达的长子徐辉祖也在靖难之变中,因反对燕王朱棣谋篡大位被削爵及禁錮家中,永乐五年猝逝。
时至今日,爵位传至四代,皇上封徐俌为庄靖公,徐俌此人野心勃勃,四处延揽门客,似是有所图谋。
「据府衙中的捕快回报,中山王府镇日车马盈门,上门的宾客络绎不绝,其中有文士、有江湖武人、亦不乏朝廷官员,其中有一名游方道人乙清,常在市集纠眾进讲,说这世道紊乱,他夜观星象,忽见南方妖气冲天,可知有妖物即将现世,要避此大祸,唯有祈求明君即位,方能护佑天下百姓。」
「妖言惑眾!下令各处巡捕,若有人宣扬悖逆之言,一律缉拿。」
「是,」顾牧斋点头,接着又道:「大人以为,徐国公请立东宫,是想推举谁为储君?」
沉孟季一凛,那或许是他最担心的。
皇上至今膝下无子。
宫中传闻,万贵妃宠冠后宫二十馀年,未曾替皇上生下一儿半女,而她性格骄奢善妒,早年若有宫妃怀孕,必遭其毒手。近几年,皇上似乎断了延续宗室之念,不再临幸万贵妃以外的宫女妃子,也不再选秀女进宫。
曾有大臣进劝皇上以宗室血脉为重,雨露均霑,结果惹得龙顏大怒,去职丢官。自此以往,无人敢再捅这马蜂窝。倒是宗室亲王,纷纷摩拳擦掌,大肆结交朝廷重臣,覬覦皇位之心,昭然若揭。
「徐国公所推之人,不外乎是郑王或是恭王,两人同为宣宗皇帝一脉,却望而不似明君,」沉孟季深深看了顾牧斋一眼,眉间的深纹未曾紓解,「我担心的是,皇储之争,会使朝廷党争再起。」
「储君之争一日不解,朝廷就不得安寧。」顾牧斋明白沉孟季的忧虑,这位大人心系朝廷,却常在险恶的官场进退维谷。
「不须妄加臆测,」沉孟季挥手打断他的话。「我等静观其变即是。」
停顿片刻之后,顾牧斋说道:「皇上春秋正盛,说不准后宫嬪妃很快就会为皇上诞下皇子,也未可知。」
沉孟季轻叹,「若是如此,朝野风暴就能化为无形。」
但愿,但愿……
「还有一事,」顾牧斋这才想起稍早之前的急报,「淮安知府遣特使来信,又有官盐遭劫。」
沉孟季沉默了半晌,才回答:「官盐遭劫,起自苏扬,上至九江,时有所闻。」
盐帮素来有劫富济贫的义贼之名。近年徽商垄断官盐买卖,坐地起价,民生万物随之飞涨,平头百姓只能到黑市买私盐,故此,除非盐帮在应天府劫盗杀人,否则他不会倾力讨剿,这回他们接连劫走官盐,该不会是南边出了甚么大事。
「此次事发地点在晚桂山。」顾牧斋续道。
「晚桂山虽属淮安府,但距金陵不到二百里。」沉孟季沉下脸,严声发令。「立刻加派司役,严加巡查。」
「是,下官即刻传令,」顾牧斋躬身一揖,临去前忽然想起一事,转身提道:「大人,盐梟可能会在城中出没,务必提醒小姐多加注意自身安危。」
「可不是吗?」沉孟季苦笑,柔软的温情与气恼同时在他心中交驳,「湖衣那孩子……」
他最钟爱的独生女。
她承继母亲灵秀细緻的外貌,书香门第的聪颖好学,当她顺从仪规的时候,亦有官宦之女的端庄气质,但是当她不遵家训,行为失矩时,总会令他失去惯有的沉着自持,无法不气恼。
沉孟季唤来家僕。
「遣人到府里叮嘱小姐,要她好好待在书房读书,不许出府。」
「这……」家僕似乎面有难色,「小的方才看见织造局的马车驶过。」
「她又和曲家的冰月溜出去玩了,」想到爱女置身危险,沉孟季素来沉稳的脸上竟然透出一丝慌乱,对僕役斥道:「还不赶紧叫人去把她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