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啊,杜攸心中暗忖。
他从未看过会挪移翻腾的雾。
围观群眾见状,随即一哄而散,唯有府衙的差役不得擅离职守,死死盯着雾气中以防看不见的敌人忽然冒出来。
杜攸也想逃跑,但见雾气不停在他周围凝聚,不一会儿,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一片死白的雾墙所遮蔽。
犹如白雾拢成水滴,一缕黑影自雾中乍现,黑影聚成一名黑衣男子,逐步向杜攸靠近。
「什么人,竟敢擅闯祭仪?」杜攸颤声说道。
男子睨了杜攸一眼,不理会他的叫喊,逕自跨步走来。男子身形壮硕挺拔,双眼霍烁着焰火,手中大刀已挑明此行来意。
「来……来人,给我拿下!」杜攸惊慌地大喊,脚步胡乱往后退去。
几名手握长矛的护卫又疑又惧,不敢擅动,欲先确定来者究竟是人是鬼。
黑衣男子一闪身,先踢飞面前两名差役,另一人想从后方偷袭,矛尖直指男子后心,谁知他背后也长了眼似的,从容地探手夺去长矛、朝背后肘击,这一记撞碎了差役的鼻梁,血流满面。
其馀差役不敢靠近,纷纷对黑衣男子掷出手中的长矛,男子挥动手中大刀,毫不费力地将飞过来的长矛一一击落,招式如行云流水,游刃有馀。
差役们眼见不敌,索性放下兵器逃命去了,没人想为一名怕死的贪官卖命。
杜攸惊恐莫名,双手在空中乱挥,口里嚅囁着:「来者何人?为……为什么要杀我?」
男子啐了一口,一脚将杜攸踹翻在地。
杜攸想起身逃跑,膝盖却不听使唤,连腿都直不起来。
「别……别杀我,我给你钱……」
男子不理会杜攸的叫喊,长刀横劈向前。杜攸只见刀上闪射的光,丝毫感觉不到利刃砍进颈脖,他的头颅飞在半空,久久才落地。
所以他当然听不到黑衣男子举起染血长刀,向祭天坛一字一顿地大喊:「盐帮豫明夷,为金陵,诛、此、贼。」
§
空中传来诡异回声,巨风涌动,李孜省发冠皆乱,宽大的衣袍在风中颯颯作响。
好端端的祭天仪式,莫名地冒出一团迷雾,忽而混沌,忽而清明。该不会是甚么地方出错了,而遭天地之灵反噬?
李孜省迫不及待地想逃离这祭台,却不敢妄动。
迷雾中甚么也看不清,隐隐听到远处兵刃相交的劈砍声,还有伤者的哀号,坛下到底怎么了。
莫非……皇帝发现真相,这些人是来杀他的?
李孜省后悔莫名,他真不该听信汪直和李子龙。
方士李子龙是他的族兄,据说当年在崑崙仙山得授仙法,于是他从老家前来京城投靠李子龙,起初帮着画符念经,还煞有介事。后来李子龙不知怎地搭上了宫里的大太监汪直,汪太监提议李子龙率其亲信进宫,加入西缉事司,还特别举荐李孜省为太常丞,专责为皇帝诵念经文祈福。此等好事,眾人自是一口答应。
进了皇宫以后,李孜省才发现这差事不如想像这么简单。汪直不知如何在皇帝面前说得天花乱坠,说他会收妖降魔,还会炼製长生不老的丹药,皇帝龙心大悦,便留他在宫中,要他日日炼丹,尽管他只是假装焚香烧炉,呈上由李子龙所炼製的丹药,也不免忧心,万一被人发现,那是欺君大罪,要杀头的。
尔后金陵出现妖孽,皇帝又降旨命他前来除妖,虽说汪直要他儘管带着眾弟子来装模作样即可,妖物甚么全是假的。
谁知一切都乱了套,李孜省知道事跡败露后他必遭问罪,一阵晕眩,颓然坐倒。
当他略为警醒,雾气已然退去,他身在湖畔,天穹像是被洗涤过的清亮透彻,玄武湖波光粼粼,一切纷扰復归平静,正当李孜省放松心,一名身穿白色氅衣的男子踩踏在湖面上,缓缓向他走来。
「殷商巫族,向来不干预世人假借巫术之名,行偷抢拐骗之事,」男子声音温润,步伐轻柔,就像云朵一样浮着,「只是,你可能有所不知,方才进行的不是祓除邪秽之术,而是召唤之术。」
男子的声音恍惚晃荡,忽远忽近。
李孜省抬起头与这名陌生男子对望,日光在湖面闪烁生辉,男子的身形染上一层金光。一股暖意慢慢融进李孜省的胸口,他放下戒心,单纯地被男子高洁的气度所镇服。
这才是真的仙风道骨,衣不染尘啊!
男子走到他的跟前,嘴角漾出一抹秘的微笑,「至于你召唤出来的东西,你就自个看着办吧!」
湖面泛起小小的涟漪,男子现出温润的微笑,使人如沐春风,李孜省只想沉浸在此刻的寧静平和,忘记世间险恶,因此未曾发现湖面的涟漪已转变成深广的漩涡。
李孜省望着湖里荡漾的水草,陡然感到一阵晕眩,身体像是微醺般轻飘飘的。当他瞧见水中一双鎔金色的双眼时,忍不住问:「我这是怎么了?」
「或许你永远无法理解。」那声音透出来的哀伤情绪,是怜悯?
白色的身影随即消失,湖中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身影,他还来不及细想,一个覆着青绿色鳞片的巨大龙头迎面其来,口里的黑牙就和匕首一样长。他欲张口呼救,却发不出声。
在他脑中回盪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孽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