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姜于婕的视线已经从自己身上移开后,她悄语:
“唉,没办法,毕竟,最初令我爱上的,是从前那个无法丢下别人不管、对所有人温柔、你称之为滥好人的你阿。”
当然,她的这段话,没让姜于婕听到。
次日六点的通识上完,姜于婕按着刘秋瓷简讯上的地点,进入夜市旁的咖啡厅。
玻璃门闔上,隔绝了门外夜市的喧闹声,泛黄斑驳的壁纸、积了薄薄一层灰的卡其色地毯,苦着一张脸的中年服务生,用平板无力的声音唸着“欢迎光临”。
姜于婕一眼就认出了坐在落地窗边的她。
刘秋瓷的头发披散在她穿着的雪纺上衣上头,小店破旧的环境没能磨损她半点的气质,隔着骯脏的落地窗,她正平视着外头的街道。
像她这样美丽的女子,不管放在哪,都是他人注目的焦点吧。
这并不是姜于婕今天第一次见到刘秋瓷,早上她们有两节共同的选修,但刘秋瓷当时漠然冰冷的态度、客套礼貌却疏远的举止,让姜于婕不禁觉得,若不是现在此刻在这里看到了对方,她还会以为今天约好要见面的事,不过是自己疲惫下所產生的错觉。
她在刘秋瓷的对面坐了下来,对方依旧望着窗外,只轻轻吐出一句:“我以为你不会来。”
“既然你觉得我不会来,为什么还要约我?”姜于婕反问。
“因为该了结了。”
姜于婕几乎要脱口问“了结什么?”,却在最后一刻打住了。刘秋瓷显然也不在乎她听懂与否。
长了张苦瓜脸的服务生慢吞吞踱了过来,替他们点餐,姜于婕点了杯拿铁,刘秋瓷只瞄了一眼菜单就点了位在菜单第一列的冰红茶。
饮料都送上来后,她们两人依旧保持着沉默,也没有人碰桌上的饮料。
盛着冰红茶的玻璃杯杯缘凝结了一颗颗滚圆的水滴。在姜于婕几乎要因为这沉默而窒息时,刘秋瓷开口了:
“对不起,齿痕的事。”
“这件事你已经跟我道过歉了---”
“不只是这件事,还有别的。”刘秋瓷的睫毛犹如绽翅的蝴蝶般颤动了几下,罕见地流露出几丝的紧张。
受到刘秋瓷情绪的感染,姜于婕也不自在了起来,她故作忙碌地拿起自己的那杯拿铁喝了一大口,咖啡很稀,上头积着厚厚一层黄褐色的泡沫,味道很像卖场盒装的廉价三合一冲泡式咖啡包。
“之前你带我们去严子乔她家时,那个站在门外的人,是我。”
“---咳咳!”
“我窃听了你们的对话,听到你对严子乔保证绝对不会喜欢上她,那时我才知道,从你们两人的相处间,我长久以来所感受到那股违和究竟是什么。”
姜于婕冷不防吸了一大口泡沫,她咳得满眼泪花,好不容易她才从剧烈的咳嗽中缓了过来。
当初的事,虽然她曾认真的思考过窃听者身份,但随着后来事情也未再激起任何的波澜,她便逐渐淡忘了这件事,可她没想到的---
“我、我原本以为---”
“你怀疑的人,是陆曼吧?”刘秋瓷色哀伤,“你不应该怀疑她的,不该怀疑自己的朋友。”
姜于婕无言以对。
“虽然资讯实在太过稀少,我只能推测你们交往的关係,应是建立在某种互利或片利的契约上,也许是严子乔因为某种原因对你有强烈的依赖,又可能是你基于什么原因而必须照顾着严子乔,我不晓得,但总之,不可能是因为互相喜欢。”
刘秋瓷用指尖来回地拨弄着玻璃杯壁的水珠:“那天晚上,回到宿舍后,我把以上的推测全告诉了陆曼。”
姜于婕愣住了,一方面是震惊于刘秋瓷凭如此少的资讯竟能推敲出与事实相去不远的猜测,另一方面是因为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对我的事这么上心?”
刘秋瓷避开了她质问的目光,反而回问她:“你早就知道陆曼是怎么看你的了吧?”
“……”
“比起严子乔,我倒寧愿是陆曼,至少陆曼是我的朋友,如果是严子乔的话,我无法做到彻底死心。”
闻言,姜于婕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说完这段话的刘秋瓷似乎又沉入了思绪中,一滴水珠从玻璃杯壁上滑到她的手上,再沿着她的指尖滑下,落到桌面上。
这一幅画面,竟令姜于婕想起了那日社团教室里,悠扬的中提琴声,以及落在琴弦上的那一滴泪。
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想你应该已经忘了吧,很久以前,我跟你说过,我,总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做不到放手。”
刘秋瓷终于抬起头,与姜于婕对上眼,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正视姜于婕的眼睛。
“但是,是时候该了结了,在看到了你和严子乔现在的相处之后。所以今天,我才会向你坦白了一切,坦白我所有的错误,我不奢望你原谅我,不管是煽动陆曼也好、偷听你们的对话也好、齿痕的事也好,这些都不是能一笔勾销的,我只是希望,之后每次看到你时,都能像与你初遇的那天一般,单纯、没有任何愧疚与牵掛。”
“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谢谢你,今天愿意来赴约。”刘秋瓷浅浅地笑了。
这一次,她没有落泪。
而这一次,姜于婕也没再递给她卫生纸。
就像她所说的,该了结了。
把饮料钱留在桌上,姜于婕起身。
看着桌上那杯动都没动过的红茶,她轻声道:“再见。”
姜于婕转身,在她拉开玻璃门之前,她听到了身后传来刘秋瓷低低的哼唱,曲调低沉优美。
那首曲子,名叫查尔达斯舞曲。
她怎么会忘了呢?
玻璃门闔上,隔绝了里头所有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