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日头西斜,封宅的这场寿宴也逐渐开始散宴。
身份一般的宾客自行走了,身份贵重一些的宾客被封敬山兄弟二人留在前厅,陪同封老太爷说着会儿话,不过大多时是封老太爷在听他们说,自己则敛着眉目静静凝听着,极少发言,只将自己听到的都归纳在心底。
良久,大概是听够了,封老太爷终于露了些倦意。
在场的宾客一个个都是人精,见此便也纷纷告辞,封敬山兄弟二人便又将这些宾客一一送出府外。
镇国公段正德此行另有用意,与他同行而来嫡长子段崇南一同留到最后,被封敬山亲自送出了府门外。
临上轿撵前,段正德拉着封敬山的手言辞诚恳道,“封兄,我儿今日你已亲眼见过,我儿与令嫒年纪相配,性情祥和,实在是天赐的良缘,还请封兄好好考虑一番这门亲事,如何?”
封敬山之前空隙的时刻已从浣音口中得知封姌相中了段崇南,而他的夫人许氏也已透露了口风,让他答应此事,这会儿见段正德复又提起,封敬山自是不会拒绝,却也未立即答应,而是做沉思状,沉吟片刻,方道,“令郎确实一表人才,不瞒国公,封某也是一眼便看中了令郎,既如此,这门亲事我封敬山答应了。”
段正德闻言面露喜色,拉着封敬山的手道,“既如此,那当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那从即日起,我们便是亲家了。封兄尽管放心,令嫒嫁入我段家,我儿定会悉心宠爱,我与夫人也会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回去之后我便着人选日子来定庚帖。”
封敬山视线从跟着段正德身后的段崇南身上扫过,脸上满意之色更甚,点头道,“那封某便静等佳音了。”
段正德连连点头,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封敬山才将段正德送上轿撵。段崇南也身形利落地翻身上了仆人牵来的骏马马背上,在封敬山的目送下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封樾这时迎了过来,他亲眼目睹他父亲封敬山今日对段正德父子亲和的态度,心生疑惑,便轻声道,“父亲何以如此恭敬他们父子?”
段正德虽是镇国公,可封樾也知段正德手上并无实权,而其嫡长子段崇南也只是在军中担了个不高不低的职位,进途益处不大,只能说是不算辱没了他的世子之位。
封敬山闻言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淡淡的眼色带着一丝训.诫,“你懂什么?镇国公手中此刻虽无实权,但身家底蕴毕竟在那儿。事实上,他们今日前来咱们封宅,并非只是单纯的为你祖父贺寿,而是想与我结成姻亲。”
封樾微惊,见封敬山面色沉稳,想起封敬山对待他们父子的态度,惊声道,“父亲答应了?”
“答应了。”
封敬山道,“姌儿年纪也不小了,始终是要挑选一位夫家的,而我们封家如今的地位,低一点的我们看不上,高一点的姌儿嫁过去只怕人家也不会当回事,而镇国公府诚心求娶我们家姌儿,镇国公世子你也亲眼见到了,仪表堂堂,与姌儿倒是相配。”
“更重要的一点是,你可知镇国公府上的世子如今在军中是何职业?”封敬山轻瞥了封樾一眼,道,“我托人问过,他前段时日被擢升为三千营指挥佥事,军中正四品的武官,他这个年纪就能升迁,在加上他镇国公府的底蕴,日后必有前途,你且看着,或许他能振兴他镇国公府祖上的荣耀,也未可知。”
封樾听到此处,已有一些心惊,看向他父亲封敬山的眼也隐含一丝钦佩,“他竟已升迁为军卫指挥佥事?”
封敬山轻轻颔首,“不错,段正德看似手上无实权,但他可并非是没有眼界之人,陛下老了,诸位皇子也已陆续成年,朝堂之上新一轮的局势即将衍生,以他镇国公府目前的形势要想翻身,必须借助外力,同理,我们封家也许借助一些外力。若想相辅相成,姻亲便是唯一的选择。”
话落,封敬山看向封樾的眼闪过一丝深意,“所以樾儿,日后见到段崇南定要恭敬些,一旦我们两家交换了庚帖,定下了亲事,他便是你的妹夫,你们便是一家人了。待你科举之后入了朝中,他们段家,也将会是你的一分助力,你记住了吗?”
封樾颔首,面上也越发诚服,“父亲放心,孩儿记下了。”
封敬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了封樾一眼,这才转身往府内而去。封樾连忙快步跟上。
第30章
“申时初,城北碧云巷的镇国公府门前,一行数人的轿撵缓缓停下,镇国公段正德在仆从的压轿下掀帘而出。
与此同时,骑着高头大马的段崇南同样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迎上前来的门卫后,大步上前而来搀扶着段正德踏上府门前的台阶。
段正德一手稍稍提起衣摆踏上青石台阶,一边侧头扫了一眼身边的段崇南,低声道,“方才在封宅,有些话我不便多问,你亲眼见过了封府的嫡长女,可曾入了眼?虽说这是姻亲,也是为了达到我们的目的,可若是你不喜欢她,娶进门来不善待她,也会坏了我们的事。”
段崇南回想起方才在封府见到的封姌,眸色一闪,封姌的相貌并不算入了她的眼,不过她的出身与家世却能给予他极好的帮助,而且,她笑起来的声音很是轻灵透彻,不得不说是进了他的耳。
想着,段崇南道,“相貌虽不算出众,倒也端庄,儿子第一眼对她的印象尚可。父亲放心,虽是姻亲,也不能娶一位毫无感觉的女子,封家的嫡长女目前看来还不错。她进府后我会好好对她的。”
段正德似乎有一些诧异,不过这个结果他乐见其成,便道,“如此甚好,将你院子里的两房侍妾早日遣走罢,还有,你的性子也收敛些,在我们府上或许无人传出去,待封家的女儿嫁进来,咱们府上便不在如之前那边严密了。你那些古怪的癖好趁早给我收敛起来,还有,对封家的女儿也要敬重些,封家可是我们日后重要的一份助力,万万不能得罪了他们,你可记住了?”
段崇南颔首应下,“父亲放心,儿子记住了。”
虽说要将院中的两房美色遣走,不过,相比与美色,段崇南更明白,对于他们而言,权势才更为重要。只要将权势掌握在自己手中,届时,什么样的美色不能让他得到?思及此,段崇南幽深的瞳眸闪过一丝晦暗之色,面上分毫不显,搀扶着段正德缓步踏进府内。
彼时,封宅内因十数桌的残局要收,外加宾客们送来的贺礼一一要纳入库房,封宅上下所有人皆忙碌了起来。直到入夜时分,才勉强收拾干净。
封敬山与封敬坤身为封家的大爷与二爷,自然是不用忙碌这些琐碎的杂事,连宾客送来的礼品都不用过问,因为管家和账房伙计会盘点清楚,将礼单送与他们查阅。小说所以送走了宾客之后,他们便也陆续回到自己的院中休憩。
封敬坤因为方才四下不见封毓,却见封樾跟在封敬山身后有理有序的一一送走宾客,想着自家的嫡子如此不争气心中便有气,一路寻到中堂,却只见李氏正指挥着丫鬟婆子们收拾着堂中的残局,不愿打扰她,想着等封毓出现后再训他一顿,便脚步一转,往朝晖堂去了。
封敬山回到东院的正屋内,还未坐下,随侍在封家两位老人家身边的赵嬷嬷过来了,说是老太爷请他去后堂一趟。
赵嬷嬷是封老太太带进府一直侍候在身边的嬷嬷,也是封老太太年轻时候的陪嫁丫鬟,在他们封府待了数十年,也未曾出嫁,是以封府上下对赵嬷嬷也颇为敬重。
能叫赵嬷嬷亲自前来,想必是封老太爷有什么重要的事与他说。想着,封敬山眯了眯眼,也不敢耽搁,当下便从主屋正中央的檀香木太师椅上起了身,朝赵嬷嬷道,“我知道了,嬷嬷且去告诉父亲,我稍后便到。”
赵嬷嬷轻轻颔首,便转身走了。
今日是老太爷的寿诞,又有众多宾客在场,向来甚少喝酒的封敬山今日饮了不少酒,这会儿浑身都是一股酒味儿,封敬山爱干净,不过这会儿许氏不在屋内,丫鬟婆子也都在前院或是中堂帮忙收拾着。
想了会儿,封敬山还是自行进了屋,在寝房的镂空云纹檀香木柜里挑了件墨蓝色绣锦纹圆领袍子,换上之后,便脚步不停的直奔后堂。
封敬山踏进后堂时,封老太爷也换了一身青灰色的圆领对襟长衫,正正襟坐于堂屋中央的主位之上正闭目休憩。
封敬山见这会儿堂中空无一人,唯有封老太爷坐于主位上,却是闭着双眼,面色亦是淡淡,看不出他的情绪,封敬山深知他父亲封老太爷是在官场上历练了数十年的人物,面上越是这般面无波澜,心中必然是在琢磨着些什么。
封敬山见此心微凛,上前拱手道,“父亲。”
封老太爷闻声睁开眼,历尽世事而浑浊的双目淡淡扫了封敬山一眼,抬手指着一旁的八仙椅道,“你来了,坐。”
封敬山轻轻颔首,落座与封老太爷左手边的八仙椅上,道,“寿宴刚散,父亲这个时候召我来可是有事?”
“老大,你身为我的长子,自小便知慎思笃行,踏入官场后的每一步走得也极稳,我亲眼见证你的每一步,所以只在你偶尔迷惑时点醒你,可是今日,你怎可做出这么一件糊涂事?且事先也不与为父商量?”
封老太爷苍老的声音缓缓而起,说到最后,看向封敬山的眼已是毫不遮掩的不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