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郁松慢条斯理喝了口杨梅冰茶,颇为欣慰:“你在信里说要试试硝石制冰,我当时还想,古籍中确实有提过这个的,但也不见身边谁真去尝试,大概只是个传说,不想还真让你制成了。”
沈丽姝眨了眨眼睛,“秦叔叔不相信,怎么还那么爽快答应帮忙?”
秦郁松笑道:“这是你第一回 郑重其事请我帮忙,于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为何不能答应?说不定这次你也给我们带来惊喜呢。”
沈丽姝心想,秦叔叔都不相信古籍中记载的硝石制冰真能实现,还期待她能带来惊喜,这是有多看好她的能力?被信任总归是开心的事,但沈丽姝也没有觍着脸承认她创造了迹,实事求是的道:“其实我们没能真正弄出冰块,只勉强做出过碎冰,还格外耗费人力物力。”
秦郁松不以为然,“倘若冰块真这么简单易得,一点点硝石就能制成,皇室宗亲和世家大族,每年又何必耗费那般人力物力建造冰窖?”
想想也是,像秦叔叔这些家里藏书丰富、自身又学识渊博的文化人,能没从书中看到过硝石制冰例子吗?
从他在信中见怪不怪的口吻上,沈丽姝就知道,对上层人士来说,硝石制冰根本不是什么秘密,要是真有她最初想象的那么,硝石加水就能结成冰,达官贵人肯定早就广为利用了。
是,封建社会的权贵阶级根本不缺为他们卖命干活的仆人,很多人的卖身费还比不上一头牛,当真是人不如畜,这里的人力成本根本算不上成本。
但儒家思想中以人为本的理论,也备受主流人士推崇,甚至被运用到了管理朝政方面,沈丽姝接触过士族出身的人,给她感觉也没有真把人命当草芥看待的,所以她认为这个时代的大部分贵族,要是发现硝石制冰比用冰窖更省事,那肯定不会舍近求远的。
既然没能推广,这会儿几乎所有贵族都还在用老办法储冰,就说明硝石制冰只是鸡肋产品。
她能将一个鸡肋产品开发利用到这种程度,还真是天选之子呢。
沈丽姝愉快接受了她果然最吊的事实,眼角眉梢都是对自己的认可。
这个时候,秦叔叔却只字不提“《尚书虞书·大禹谟》”了,他选择性眼瞎,笑盈盈看着沈丽姝:“我算听出来,你方才是不是在向我哭诉硝石不够用了?”
沈丽姝不要脸的承认了,反手给秦叔叔戴了一串高帽子,“秦叔叔果然明察秋毫,料事如,什么都瞒不过您,硝石确实不多了。”
平均两天就要消耗一斤硝石,当初那点存货所剩不多了,她爹后面也去找过那掌柜的几次,只是大概他们补货的速度也超出了那掌柜的认知,她爹觉得对方最近两次态度好像越来越微妙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怀疑他们搞什么私人兵工厂。
但这事好像是他们东家背后的贵人吩咐的,连东家都没有轻易将人拒之门外,他就更不敢多做什么了。
所以隔个三五天,沈爹还是可以帮沈丽姝去搞些货回来。
只是沈丽姝老觉得不踏实,这个供货问题不彻底解决,她都不敢放开手开发心心念念的奶茶了。
秦郁松不像在她的花言巧语中轻易迷失的沈爹、徐女士和小伙伴们,身为人生赢家,他对沈丽姝彩虹屁的抵抗力还是有一些的,不为所动的问:“事后没去那家药铺采买吗?”
轻描淡写的一句,倒把沈丽姝问得一顿,心想这些大家族出身的果然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她当初纯粹是出于善良的请秦叔叔把店家联系方式给她,他们自己去沟通,自己都没想太多,秦叔叔大概就把她后续行动预测到了。
属实是走一步看三步,厉害。
既然如此,她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点头,“也不能说采买,我爹后边帮我去几次,都只能带回一两斤,就这还让人家掌柜的惴惴不安起来了,大概以为我们利用这些硝石搞见不得光的勾当,这种商业机密,我们也不能见人怀疑就解释,还嫌对家不够多吗?现在就怕时间长了,人家哪天把我跟我爹一块扭送衙门。”
风度翩翩的秦郁松都被她这话逗得前仰后合,捧腹大笑,“言重了,你爹不就在衙门里当差?”
“多新鲜呢,到时候正好上演一出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审自家人的好戏。”
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秦沣,听到沈丽姝这段相声表演,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被她和三叔悠悠的看了过来,赶紧挺腰坐直,摆出一副专心致志照顾弟弟妹妹的姿态。
沈丽姝和秦郁松也没被这个小插曲打断,继续谈正事,“是我考虑不周了,明儿我再同李兄说一声。”
“会不会很麻烦您和李大人?”
秦郁松摇头否认了,“你们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属于正常生意往来,至于李兄,院中同僚们爱喝杨梅冰茶的风气就是他带来的,中午困顿,他还会让小厮来你们这儿提一大壶冰茶回去,说是提醒脑。”
沈丽姝恍然大悟,“难怪近日越来越多的客人,白日不吃烤肉,也要进来买些冷饮带走,他们还自带茶具,什么白玉瓷壶,青瓷,我还见过色彩斑斓的珐琅釉瓷壶,一看就很珍贵,弄得我们都不敢轻易接手,每回遇上这类客人,表哥他们就喊我出面。”
她压力也很大啊,万一不小心把人家的容器打碎了,她和小伙伴们一整天都白干了。
严重的甚至把后面几天的利润都给赔进去。
唉,他们的顾客群体越来越高端,也是个甜蜜的负担呢。
秦郁松没把她的凡尔赛放在心上,了然的打趣道:“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
沈丽姝再次不要脸的承认了,谁赚钱能不乐在其中?
但她还没忘记聊这个话题的重点,赶紧拉了回去,“我知道您和李大人都是好人,不会吝啬帮我们的忙,只是我们要这么多硝石,会不会给您也带来麻烦?”
同样的疑虑她也向老爹表达过,她爹回曰没听说过。
沈丽姝能理解。
她爹就在衙门上班,听起来是个专业人士,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老爹当年连笔试面试都没有,被老爷子带到领导跟前看了看,是个面容周正、身板挺拔的年轻人,一问也识字,就算是通过了,老爹换上制服,轻轻松松吃上了国家饭——哦不,也不能算是国家饭,因为除了有品级身份的官员能领朝廷俸禄,其他人都没有,真正给她爹发工资,还送了他们家那么多福利的老板是衙门。
这么说就知道老爹他们并不是那么的正规了,没经过考试,进了单位也从来不需要培训,就是看看前辈们怎么做事,他们也跟着学,等前辈们提休了,他们不知不觉也成了别人眼中的前辈。
周而复始。
所以朝廷律法那么高端的东西,这些基层人员可能都没亲手摸过,她爹只知道常发生的那些案例,比如鸡鸣狗盗怎么几年,以及盐铁走私要砍头这种常识性的条例。
可硝石这种东西理论上敏感,可生活中利用率又很高,烟花爆竹、采矿开矿,大夫单方以及道士炼丹,都要用上它,界定就太模糊了。
沈丽姝想问老爹具体红线在哪里,她爹只能茫然的跟她大眼对小眼,只能来问学富五车的秦叔叔了。
现在秦叔叔知道他们家硝石的大概消耗量,会不会踩红线,他肯定一清二楚。
秦郁松笑道:“无妨,如今还有谁不知道小郎君的冰茶是汴京一绝?你们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许多人都有目共睹,如今这些冰茶从何而来,有识之士想必也能猜到一二。”
就是说太阳底下无新事,有背景的上层人士早把他们的背景摸了个底朝天,知道他们就是一群白手起家的草根阶级呗。
沈丽姝乍一听感觉没了隐私好不安全,转念一想又能接受了,透明人有透明人的好处,他们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大家心中都有一杆秤,这样或许还是防不过暗箭,明抢应该是能躲过的。
也还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