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两份思念,一份我知道再也回不去,另一份则是下落不明。
在回家前,我先去了公园。
除了增添一些运动器材以外,这里几乎没什么变化。
由于冬天的关係,樱花树枝头空虚,孤独的伸向苍穹;池上的荷叶也已枯萎,少数呈黄褐色的荷花瓣漂泊在不见底的池面。
让我不自觉想起唐宋古文八大家,苏軾《赠刘景文》一题〈冬景〉。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描写的是冬天百花凋零、冷清寂寞的景色,却有种独特的美感。
如果台湾下雪的话,冬天一定会更美吧?
我走到一棵樱花树下,仰望着树顶端周围的枝条,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到八岁那年春天的樱花盛开、美不胜收。
闭上眼,回忆中的女孩仍然模糊不清,樱花树也依然那么灿烂。
冬天的阳光一样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彷彿它是假的。
没想到冬天的太阳套在我身上是合理的,只发光却无法流露丰富的暖和。
看来,我跟太阳也不是完全的南辕北辙。
离开公园,我直走再转过几个弯,最后停在一栋透天厝前。
墙上的油漆斑剥,车库前栽种的植物也枯死了很长的时间。
回到家,一股感动与温暖油然而生。
拿出有些生锈的钥匙,转开老旧的铁门,有那么一瞬间我彷彿看见爸妈正露出欣慰的笑容欢迎我回家。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带走了虚幻,霎时间回归到现实。
我深吸一口冷空气,进到客厅,换上室内拖。
在客厅的沙发上,八岁以前的岁月在我眼前播映着,一切真实的令人想触摸,却同时恐惧烟消云散;来到厨房,我看见妈妈正在准备晚餐,从洗菜、切菜到料理,最后她扯开嗓门大声的叫我和爸去洗手吃饭了;餐桌上,我们一家人以家的方式互相嘘寒问暖、谈天说地,好不温馨;进到房里,我看见小时后的自己躺在床上,妈妈在一旁为我说故事、哄我睡觉,爸爸眉开眼笑,温柔的注视着我和妈妈。
我的家只有三个人,却是如此的幸福。
为什么我当初没有和爸妈一起死在车祸?这样我就不用一个人承受孤寂了??????
我躺上床,无声的流着泪。
回忆美的带刺,就像冬天的太阳。
让人混淆了真与假。
*
「这次比赛我要演奏的曲目是约翰?帕海贝尔的《d大调卡农》。」音乐课时禹绚荷接受老师的邀请为全班演奏她比赛的曲子,她坐在钢琴前,白皙的手指微微提起,快而轻的在黑白鑑间来回弹奏,优美的旋律顿时充满整个教室。
原本以为禹绚荷应该会选自己偶像贝多芬的作品,没想到另有其人。
不过《d大调卡农》也是举世闻名的曲子,常在电影、电视剧里改编配乐出现。
儘管我对钢琴不了解,但光用听的就可以知道禹绚荷的钢琴技巧炉火纯青,琴声十分悦耳动人。
禹绚荷几乎是全程闭上眼弹琴,这程度已经不是普通练琴的境界,她安然陶醉在琴声里,彷彿有屏障隔绝着外面的世界,指尖上的律动随着音符递嬗。
演奏结束后,台下是一片如雷的掌声,还有人大喊「brvo﹝义大利文,意即完美﹞」,然后她恭敬的下台一鞠躬。
「绚荷,没想到你这么会弹琴!」音乐老师也大为讚叹。
「谢谢老师。」禹绚荷微微点头,接着走回座位上。
「既然刚才禹绚荷同学弹了《d大调卡农》,我们就顺便抽问一下之前老师教过的内容。」大家是一阵哀怨连连,「十号!」
很虽的,我就是可怜的十号。
其他人纷纷看向我,陈少泽还光明正大白目的笑出声。
我站起来,差点没翻白眼。
「《d大调卡农》里有八个音整首重复二十八次,请问这是什么手法?」
我努力回想,拼凑着音乐知识海里的碎片,「顽固低音?」
「答对了!」老师说,「池湛雨加一分。」
「吼!老师你又没说可以加分!」
「对啊,不公平啦!」
我暗暗得意,这一分完全是幸运而来。
「说要加分的话大家不都会想自愿吗?这样就失去抽问的意义了。」老师不以为然道,这时下课鐘响起,「记得下礼拜要小考,不敬礼下课!」
「谢谢老师!」
我把课本和文具收好后,看见禹绚荷正一个人站在教室门口前。
「你在等谁呀?」我走过去问。
「你阿。」她说,「慢吞吞的。」
「我?怎么了吗?」
她示意要我跟着她走,「听我表姊说你会来看我比赛?」
「对啊,不行吗?」我紧张道。
「也没什么不行。」她淡淡道,「只是没想到你会来。」
「我也没想到你钢琴弹的那么好。」我微笑,「国中时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因为是一种习惯。」她理所当然道,「就像你每天都会洗澡,有必要四处宣扬吗?」
虽然两者不能相较,但她的意番见解颇具说服力。
「那你为什么会选《d大调卡农》当比赛曲?」觉得不要直接问为什么不是贝多芬的曲子会比较恰当。
「约翰?帕海贝尔用的手法是顽固低音,除了那八个音还增添许多华丽的装饰音。就像糖葫芦,最中心的水果口味不变,而外层淋上的糖浆使之变的晶莹剔透、闪闪动人。虽然是一种虚偽,但不是我讨厌的那种。」她一本正经的解释原因,让我大开眼界。
「好比冬天的太阳,刺眼而不具温暖?」我有感而发。
她转头看向我,似乎很讶异我会说出这样的比喻,「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