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声线沙哑,每说完一句话要两秒,说出来的话像刀尖在砂砾之上磨砺而过。
都替她想好了。
姜娴不禁有些发怔——她上一回这么愣住,是贵妃不顾自身名声,要护住她不让她去涉险侍疾。姜娴一直将后宫视作自己的职场,妃嫔是同事,皇帝是老板。
但同事不会做损己利她的事,老板也不会为她的安危着想到这地步,只会想着如何往死里剥削她的同时,不报工伤,不给赔偿,也不给加班费。
下意识地,姜娴抗旨了:“不,臣妾不撒手。”
“这病会过人。”
“皇上你就别把臣妾当人,把臣妾当成一只小猫小狗在旁边就好了。”
“……你还是少跟陈答应来往。”
都学会无厘头文学了。
见皇上像是醒了,外面守着的太医小心翼翼地捧着药进来,拜托顾嫔喂皇上慢慢喝下。皇上看她执意不撒手,也只好由她去了,在她怀里一口一口地喝着药。
因病得厉害,他味觉像是烧麻了,并不觉得药苦。
“自小朕一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一帮人围着朕伺候,如今成了九五至尊,身旁却只想有你陪着……娴儿,你小时候生病,爹娘可是也如此细心照料?才把朕当作小孩儿一样哄。”
姜娴喂药的手一顿,又接着喂。
原主的话,张氏待她极好,她一旦抱恙,的确有大人衣不解带地细心照料。
可上辈子的她,并无此待遇。
“臣妾……不会生病,生病了也不打紧,皇上要臣妾做什么也是使得的。”
“怎可说出生病不打紧这种话?”皇帝想握住她的手,五指虚拢着,没力气握实:“身子抱恙……便要好好休息,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罢了,既然进了宫,就跟宫里的规矩来,朕的规矩,便是你他日若生病,就得好生休养,不得抗旨,你可明白了?”
姜娴不明白。
经济独立,靠自己活着的人都有股认死理的劲。
皇上还想哄哄她,可很快又合着眼昏睡了过去,她只好从里间退出来。
姜娴刚走出来,慧嫔立刻退避五步。
姜娴理都没理她,和太医述说了一下皇上的情况后,便听得太医说:“未央宫的宫女太监都在正殿外跪着,等娘娘示下。”
“等一下,”
原本在一旁装死的慧嫔突然活了:“你我虽同为嫔位,又都有封号在身,但我居嫔位已久,资历比你深,侍疾之事应以我为主。”
话音刚落,顾嫔便回过头来看她。
看向她的目光里,居然有几分怀念。
怀念什么?
慧嫔不明就里,见她不答应,不禁恼了:“顾嫔,你才升嫔位,只管一轩,还不能算作一宫之主。你的父亲也不过是一介地方官,于情于理,都该以本宫为先。”
面对侍疾她唯唯诺诺,争功抢表现时重拳出击。
这才是姜娴熟悉的职场氛围啊!
要是再来个替公司节省成本,苛待同事的财务就更有代入感了。
这时,慧嫔昂首看向她。
慧嫔原以为会在她脸上看到惊怒受辱之类的色,不料她低头把一面玉佩拿出来:“这个,贵妃赏的,说见玉佩如见她,让我拿着便宜行事。”
“你以为我会怕贵妃?”
姜娴反问:“你不怕吗?”
……
慧嫔沉默了一会,道:“本宫看在你救过姑母的份上,且给你一回面子,你不要太得意了。”
※
走到未央宫的正殿外,姜娴立时明白了为何要派妃嫔来侍疾。
表忠心和侍疾是一回事。
正殿外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主子生病,无论真正的原因为何,总有奴才伺候不精心的一条罪状在,皇上若病好,他们还能只挨点体罚,皇上若没了,全都得死。
梁遇寅寒着脸在旁:
“若再有啼哭者,就不必在未央宫前伺候了,送去慎刑司重新做人吧!”
他见了姜娴,忙收了面色向她请安,同时向她回禀——已经有三个胆小哭起来的太监宫女被拉走了。姜娴颔首表示明白,在这危难当头,哭闹影响其他宫人心态,惹得人心惶惶,只能重罚以镇人心:“接下来的安排,还请顾嫔娘娘给个明示。”
梁遇寅也有自己的成算。
若姜娴是个只能邀宠不能担事的,他就哄着她听自己的话,但明面上的面子肯定是要给够的。
姜娴定定,道:“不必跪在这里,也不用留人祈福,这些后宫里早有人做着。传令下去,把宫女太监分为两批,日夜轮班,任何时辰必须有一半的人手精力充沛的人手供我驱使。以两人为一组,换岗之前互相验查体温,若有发热病征便换下去。”
“让宫人烧热水,所有皇上接触过的物品,便不用第二回 ,能烧毁的烧毁,不能烧的就放入沸水中消毒。”